第八章(1 / 2)
如果一下子嫁出去,必定剥夺了与他相处的时间,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与父母相亲,她不急于成为他人的母亲。
这不是一对不能相处的父母。
不易,但并非不能。
承欢忘记告诉辛家亮她搬了家。
辛家亮三天后找上写字楼来,无限讶异。
「你想摆甩我?」
承欢吃惊,莫非下意识她真想那么做。
「看你那有词莫辩的样子。」
「我忙昏了头了。」
「一个新发财突然发觉无法用光他的钱财之际会得神经错乱。」
「对不起,我承认过错。」
「麦承欢,你已比政府大部分高官聪明。」
「谢谢。」
「我拨电话,线路未通,何故?」
承欢期期艾艾,「号码好似改了。」
「上楼去找,但见人去楼空,油漆师傅正在抹油。」
「对不起。」
「你听听,一句对不起就误我一生。」
承欢见他如此夸张,知道无恙,反而微笑,「终身误是一首曲名。」
辛家亮看着她,嘆口气,「我拿你没辙。」
「找我有要紧的事吗?」
「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请说。」
辛家亮吸进一口气,「我想恢復约会异性。」
承欢听了,高高兴兴地说:「请便。」
「你不介意?」
别说麦承欢真不介意,她若介意,行吗?
「恭祝你有一个新的开始。」
辛家亮目光温柔,「你也是,承欢。」
他走了。
真是个不动声色的恶人,反而先找上门来告状,怪她处事不妥当。
承欢那一日情绪在极之唏嘘中度过。
传说良久的升级名单终于正式发放。
承欢一早听说自己榜上有名,可是待亲眼目睹,又有种否极泰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感觉。
一大班同时升职的同事剎那间交换一个沾沾自喜的眼神,如常工作。
升不上去的那几个黯然神伤,不在话下。
心底把名利看得多轻是完全另外一回事,在这种竞争的气氛下,不由人不在乎,不由人不争气,不由人不看重名利得失。
错过这次机缘就落在后头,看着别人顺水推舟,越去越远,还有什么斗志,还有什么味道。
承欢侥倖,她不想超越什么人,能不落后就好,至要紧跟大队。
一位不在名单内的女同事说:「承欢你替我听听电话,我去剪个头髮,去去晦气。」
承欢只得应声是。
自口袋摸出一颗巧克力放进口中,发觉味道特别香甜。
无论心中多高兴都切勿露出来,否则就似偷到油吃的小老鼠了。
可是声音有掩不住的明快。
临下班时接了一通电话。
「是承欢吗,我是朱宝翘,有无印象?」
承欢要抬起头想一想才知道她是谁。
现在辛家的人与事已与她没有什么大的关联。
「是,朱小姐。」
对方笑着说:「想约你到舍下喝杯茶。」
「好呀,对,辛先生健康很好吧?」
「托赖,可养回来了,下午五时半我派车来接你如何?」
「没问题。」
总有人得偿所愿。
朱宝翘在车子里等麦承欢,接了客吩咐司机往南区驶去。
她对承欢说:「辛先生有事到纽约去了。」
承欢一听,觉得这口气好熟,一愕,想起来,这活脱脱是从前辛太太的口气。
朱女士递上一隻小盒子,「承欢,送你的。」
承欢连忙说:「我已与辛家亮解除婚约。」
那意思是,您不用争取我的好感了,我已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矣。
可是朱女士笑道:「我愿意同你做朋友。」
承欢连忙说:「不敢高攀。」
「这样说,不等于不愿意吗?」
承欢笑,「求之不得呢。」
兜了个大圈子,朱女士得偿所愿,嘆口气,「小时候你妈喂你吃什么东西,把你养得那么聪明。」
承欢诧异,「你真觉得我还不算迟钝?」
「端的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承欢不由得发了一阵呆,老实招供:「是慢慢学会的吧,穷家子女,不学得眉精眼明,善解人意,简直不能生存,吃次亏学次乖,渐渐变为人精。」
朱宝翘听了,亦深深嘆息。
承欢讪笑,「小时候不懂,脸上着了巴掌红肿痛不知道谁打了我,后来,又以为是自己性格不可爱,唉,要待最近才晓得,人欺人乃社会正常现象,我们这种没有背境又非得找生活不可的年轻人特别吃亏。」
朱宝翘看着她,「你在说的,正是十年前的我。」
承欢有点意外。
「所以我特别感激辛先生。」
承欢深觉奇怪,辛志珊两任妻子都称他为先生,一剎时分不出谁是前妻谁是后妻。
渐渐朱宝翘在那个环境里服侍那个人会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辛太太。
当然,她此刻年轻得多漂亮得多,日子过去,岁月无情,两位辛太太的距离会日益接近。
车子驶抵辛宅。
承欢愕然,这间新屋与从前的辛宅不过是十分钟路程。
「请进来。」
布置当然簇新,海景极之可观。
房子如果写她的名字,朱宝翘下半生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承欢今非昔比,对于房地产价格,略知一二。
朱女士绝口不提辛家之事,真纯与承欢闲聊。
「承欢,」她忽然问,「你有无遗憾?」
承欢哑然失笑,「一个人怎可能没有遗憾。」
「说来听听。」
承欢岔开话题,「说三日三夜也说不完。」
「大不了是十八岁那年某男生没有爱上你吧。」
承欢不甘心被小觑,便笑答:「不,不是这样的。」
朱宝翘知道,如果她想别人透露心事,她先得报上一点秘密。
「我的至大遗憾是出身欠佳。」
「英雄莫论出身。」
「可是吃了多少苦头。」
「那也不过栽培得你性格更加成熟老练。」
「还有,」朱宝翘说下去,「我们兄弟姐妹不亲爱。」
「嗯,那倒是一项极大损失。」
「你呢?」
「我?」承欢缓缓道来,「我自小到今都希望家母较为通情达理。」
朱宝翘点点头,「子女无从选择。」
「还有,我假如长得略为美貌——」
朱宝翘睁大双目,「还要更漂亮?」
好话谁不爱听,承欢十分开心,朱女士又不必故意讨她欢喜,可见说的都是真话。
「身段不够好,穿起泳衣,不能叫人刮目相看。」
朱宝翘笑不可抑。
承欢却不觉可笑,「那真是一项天赋,同英俊的男生一般叫人眼前一亮,你说是不是?」
「你的遗憾微不足道。」
「好坏么,我懊恼世界没有和平。」
她们大笑起来。
承欢看看錶,「我得告辞了。」
朱宝翘并无多加挽留,「我叫司机送你出去。」
「下次再找我,两个人,聊聊天,我可以胜任,人多了我应付不来。」说得再坦白没有。
「我明白。」
席开二十桌就不必找麦承欢了,不然凈是打招呼已经整晚过去,累死了。
返回市区,承欢鬆口气,用锁匙打开小公寓大门,立刻踢去鞋子,往沙发里一倒。
要到这种时候才能读早报,真是荒谬。
她扭开电视看新闻。
电话铃响了。
是毛咏欣的声音。
「让我猜,一个人,边喝冰水,边看新闻,而前任男友已开始约会旁的女生,欢迎欢迎,欢迎麦承欢加入我们怨女行列。」她咕咕笑。
承欢问:「你很怨吗,看不出来。」
「我在等壮男前来敲门把我带到天之涯海之角去,」毛毛说,「我已不稀罕知识分子型异性,我宁择年轻力壮肌肉型。」
「毛咏欣你越发鄙俗。」
毛咏欣不以为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这是真的,你若不释放自己,没有人能够释放你。」
咏欣乘机说:「今天我看到辛家亮与他的新女伴。」
承欢不动声色,「是吗,在何处?」
「在圣心教堂,一位朋友的婚礼上。」
「那女子长得可美?」
毛咏欣笑,「这通常是前度女友第一个问题。」
「快告诉我。」
「各人对美的水平要求不同。」
「胡说,漂亮就是漂亮。」
「你我都不会喜欢那种大眼睛小嘴巴。」
「为什么?」
「太过小家碧玉,皮鞋手袋衬一套,深色丝袜,永恆微笑。」
承欢一怔。
这像谁?
毛咏欣说下去:「男人就是这样,大学生找个中学生,中学生找小学生,一定要有优越感。」停一停,「喂,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
毛咏欣劝说:「他迟早要约会别人,你也可以见别人。」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承欢,放开怀抱,从头开始,我点到即止。」
她挂断电话。
承欢急忙翻出旧照片簿。
也是一个婚礼,是初识辛家亮之际他把她带去的,新娘是他表姐。
在婚礼上拍了好些照片,承欢挑了几张,珍藏在照相簿内。
看,小圆脸、大眼睛、小嘴巴、穿蓝色套装、白皮鞋(!)白手袋,话梅那样颜色的丝袜,刘海一丝不乱……
承欢嗤一声笑出来,这不是毛咏欣口中的小家碧玉吗。
还有,嘴角永远带笑,有种喜不自禁,蒙受恩宠的意味。
原来辛家亮喜欢的人,一直是这种类型。
不知自几时开始,麦承欢变了。
或许因有一夜要当通宵更,发觉白衬衫卡其裤最舒服,以后不再劳驾套装。
也许因有一日风吹乱头髮同事反而赞她好看,于是以后她不再一丝不苟。
更可能是因为在工作岗位久了,发觉成绩重要过外表,上司写起报告来,名贵衣着不计分。
于是一日比一日改变。
到了今日,她潇酒、时髦、爽朗,还有,非果断不可,已不是那可爱依人的小鸟了。
承欢把她近照取出看。
那是获悉升级之后一日在某酒吧内与同事拍摄的生活照。
麦承欢容光焕发,怎么看都不似刚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大动作,捧着啤酒杯,咧开嘴笑,双目眯成一条线。
感觉上比从前的她更年轻。
那是信心问题,她又无须任何人来光照她,麦承欢本人已经光亮。
终于。
承欢倒在床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幸运的她在原位上升了上去,驾轻就熟,比调升到陌生部门舒服十倍。
人怎么没有运气,做官讲官运,做太太讲福气。
一些幼儿,南生下来,父母忽然收入大增,搬大房子置大车,享受硬是不同。
承欢觉得她的运气已经转佳,熬过穷困青少年期,渐入佳境。
她收好照片簿安然入睡。
新家地方虽小,五臟俱全,而且环境宁静,不开闹钟,不会被任何杂声吵醒。
虽然平伸手臂几乎可以碰到客厅两面墙壁,可是承欢还是对小公寓珍若拱壁。
那是她生活荒漠中的小绿洲。
改天拿到房屋津贴再换一间大的。
真满足。
第二中午,接待处向承欢报告:「麦小姐,有人找你。」
承欢去一看,却原来是承早。
女同事都向他行注目礼,这小伙子,进大学以来,益发显得俊朗。
可是承欢是他姐姐,一照脸知道他有心事。
「怎么了?」
「有无咖啡与二十分钟?」
「坐下慢慢聊。」
「姐,我已搬了出来。」
「几时的事?」
「昨天。」
「又回宿舍去了?」承欢大惑不解。
「不,宿舍已无空额,我住朋友家。」
「承早,那非长久之计,缘何离家出去?」
「因母亲蛮不讲理。」
承欢力劝,「你知道妈妈个性,你答应过尽量迁就。」
「可是你走了以后,我已失去你这块挡箭牌,现在她事事针对我,我真吃不消。」
「我置一个新家不外是想你们生活得舒服一些,为何不见情?」
「母亲天天与我吵,且偷听我所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