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2 / 2)
&esp;&esp;“他为什么打你?”
&esp;&esp;景生看向湖面被微风吹皱的波光粼粼,眯起了眼:“我不是我爸亲生的,这个你还记得吧?”
&esp;&esp;斯江扭开头不好意思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esp;&esp;“我妈——她被一个□□犯那个过,后来生了我,农场的小孩骂她是‘破鞋’,我回去问她为什么是‘破鞋’,还问她为什么不跳江。我爸气疯了。”
&esp;&esp;斯江打了个寒颤,她只隐约知道景生另外有个“爸爸”,却从来没想过饭店墙上照片里那么美那么好的大舅妈,遇到过这么悲惨的事。
&esp;&esp;“她——”斯江小心翼翼地看了景生一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如果斯南在就好了。
&esp;&esp;景生瞥了她一眼:“嗯。我现在已经不想打回我爸了。”
&esp;&esp;斯江轻轻吁出口气,却听景生问她:“怕吗?”
&esp;&esp;“啊?”
&esp;&esp;“我——我是□□犯的儿子。”景生淡淡地说:“你不害怕吗?”
&esp;&esp;斯江结巴起来:“不是,不,那个——和你没关系的,你是我阿哥,我不怕。”太阳怎么这么大,斯江觉得自己被晒出了一身汗,忽然憋出了一句书面语:“你是无辜的!”
&esp;&esp;景生见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慌里慌张的,嗤笑了两声没说话。
&esp;&esp;斯江突然被分享了这么个惊天动地的秘密,顿时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自己的秘密小到不能再小,自己的委屈和难过也根本不算什么。
&esp;&esp;“你以后要做什么,先跟我说一声。”景生把斯江手里的书包接了过来:“我们是一伙的,你放心,我替你打掩护。”
&esp;&esp;“那你以后有事情也会告诉我?”斯江犹豫了一下决定对同伙坦诚相待:“像之前那个吴筱丽找你的事——”
&esp;&esp;这次景生倒没嘲讽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后来她爸重婚罪判了,她妈打赢了官司,分到钱带她回杨浦去了。”
&esp;&esp;斯江有点难为情,的确不关她的事,还是人家家里不太好的事,她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
&esp;&esp;“没关系。”景生加了一句:“以后侬覅一噶头到西宫来,现在小流氓多来西,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上去开黄腔,容易出事体。”
&esp;&esp;斯江脸一红,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阿哥侬又来嘲吾(哥哥你又来笑话我),啥漂亮勿漂亮呀……”
&esp;&esp;景生无言看向远处,又来了,这人又开始装腔作势了,好像她自己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似的,真是本性难移。
&esp;&esp;斯江轻盈地拐进万春街弄堂口,马尾辫一颠一颠的。景生悄悄落后了她好几步,从后面看,又像长脚鹭鸶了。
&esp;&esp;“阿哥,快点呀。”长脚-斯江-鹭鸶回头喊了一声,粲然一笑,身后整片棚户区万国旗都亮了不少。
&esp;&esp;景生叹了口气,觉得保护阿妹这条路实在不大好走。
&esp;&esp;第103章
&esp;&esp;春去夏来,景生六年级毕业了。小学升初中考三门,语数外满分三百。他语文作文一直拿不到高分,两个志愿没敢填市重点,填了离家近的市一和另一个区重点民立,最后考了268分,的确没到市重点分数线,好在因为游泳特长,被市西特招进去了。顾东文高兴得不行,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东生食堂无论谁来吃饭无论吃什么都不收钱,就当是流水席请了客。顾阿婆高兴得给顾老爹多烧了三炷香。
&esp;&esp;景生也觉得自己运气好,当初因为和赵佑宁在龙华比赛游泳受了点刺激才选了练游泳,没想到能有这么个意外的收获,即将十四岁的少年还没到猛蹿个子的年龄,身高已经一米七十三,在泳池里劈波斩浪跟飞似的,两年游出了宽肩窄腰劲瘦挺拔的好身材,站在北武身边,不像叔侄像兄弟。
&esp;&esp;北武和善让也结束了在北大的学业。善让留校任教,北武如愿收到了美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份努力了两年才得到的通知书来之不易,当时北大没有任何自费留学的资料,幸亏有系里陈老先生和厉老师的支持,北武和其他几位同学便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他们在北京图书馆查到一些美国大学的资料,一封封申请信寄往美国,厉老师给他们找了不少英文书籍查阅确认美国大学课程的正确翻译。芝加哥大学经济系教授、诺贝尔奖获得者舒尔茨访问北大时,北武想办法参加了接待工作,虽然接触不多,却受益匪浅。
&esp;&esp;斯江第一次感受到了毕业和离别的关系,十分惆怅。小舅舅和小舅妈几乎是斯江最亲密的人,之前虽然他们远在北京,但北武每个星期都会写信回来,每个月至少打一次电话,比新疆的爸爸妈妈联系得还要多。善让也经常给斯江寄书和好看的文具。
&esp;&esp;“别伤心,你明年暑假可以到北京来看我呀,咱们去爬长城当英雄好汉。”善让抱着斯江笑:“我宿舍是四个人合住的,你这么瘦跟我挤一挤就行。”
&esp;&esp;“美国夏天也放暑假吗?舅舅你回来吗?”
&esp;&esp;善让看向北武,北武叹了口气:“飞机票太贵了,心有余而钱不足,你舅妈要我拿到硕士学位才许回来。”他这几年时间都花在学业上,挣的钱确实不多,好在一块七人民币能换一块钱美金,差距不算太大,第一年的生活费和去的机票不成问题,到了加州再靠打工挣生活费,正好之前公派留学的舍友在长滩,一直保持着通信往来,不至于到了那里两眼一抹黑。
&esp;&esp;斯江在世界地图上找到加州:“看起来不远,就隔了一个太平洋,我来量一量,好像就比阿克苏远一点。”
&esp;&esp;大家都笑得不行。顾阿婆满心烦忧都被她逗掉了一半:“就隔了一个太平洋?乖乖隆地咚,说得好像你拿个锅盖盖上咱们就能走过去似的。”
&esp;&esp;这下连景生都不禁笑出声来。
&esp;&esp;“从斯江牌太平洋锅盖上走过去的话,也就一万五千公里,”北武笑着替斯江把尺子压平,“万一你锅盖扔反了盖在大西洋上,阿拉还要先横穿亚欧大陆,稍微多走一点,走个两万五千公里也就到了。”
&esp;&esp;斯江瞠目结舌:“两万五!那得走多少年啊?”
&esp;&esp;景生想了想说:“周叔叔说他们负重三十公斤野地拉练,七天能走三百公里,你算算呗。”
&esp;&esp;“喂!你干嘛拿这个出数学题啊!”话是这么说,脑子却不受控制地转了起来,斯江高兴地说:“阿婆,我走太平洋的话一年就能走到,就是上厕所太不方便。”
&esp;&esp;“掀开锅盖直接出在太平洋里呗。”景生轻描淡写地给出建议:“出好水别忘记再盖上盖子。”
&esp;&esp;“呀,腻惺色了!阿哥侬最戳气了——”哄笑声中,斯江绕过桌子要去打景生。
&esp;&esp;景生倏地站起来,手掌心压着椅子靠背的一个角,把翘起来的椅子耍得原地滴溜溜转个不停,还不忘嘲伊:“打不到打不到就是打不到。”
&esp;&esp;斯江一边笑一边抻着胳膊要打他还要躲开旋转的椅子腿。
&esp;&esp;顾阿婆叹了口气,两个小的倒是太平了几个月,亲亲热热像真的亲兄妹了,可斯江心里记恨着亲妈呢,嘴上不说脸上摆着。怎么说是西美不好,将来女儿跟她不亲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活该。再看看眼前的小儿子夫妻俩,顾阿婆又叹了口气,等北武再读两年书回来,就也快要奔四了,善让也三十出头,这两地分居最伤感情,又没孩子,真是让人不放心。可她再担心也没辙,她谁也管不了,管得住自己不生病就了不得了。
&esp;&esp;斯江横下心来,整个人往椅子上一扑:“这下你完蛋了!”
&esp;&esp;景生猝不及防,又不敢丢开椅子怕摔了她。斯江终于揪住他的胳膊得意地哈哈大笑:“抓住啦——哎呀!”
&esp;&esp;单脚着地的椅子吃不住他俩折腾,咯嘣断在了关键时刻。
&esp;&esp;斯江整个人往前一栽,眼看就要嘴啃水门汀,景生刻不容缓地脚一伸,垫在了她下巴和水门汀之间。
&esp;&esp;“哎,五体投地这么大礼倒用不着。”景生笑得脚趾头都抖个不停,“不用谢,别客气。”斯南的口头禅还真有点意思。
&esp;&esp;斯江气得差点一口咬住他的脚趾头,无奈两只手还撑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哇啦哇啦叫阿舅救命。善让抱住她的腰,北武把四分五裂的椅子挪了出去,顾阿婆忙着检查有没有木刺扎着斯江,斯江愤怒地瞪着景生:“阿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坏!大坏蛋,臭咸蛋,臭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