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三)(1 / 2)
<阿沅>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我时常在无人处默念这两句诗,陷入一gu悲凉又甜蜜的孤独。
太子身上汇集了一切不属于g0ng廷的美好品德。他是一颗生错了地方的种子,慈悲、善良、诚实,正直又天真,用那双细腻哀婉的眼睛盈盈看向你,即便是天下最穷凶极恶的罪人也会放下手中的屠刀。
我幻想过无数种可能,他若生在乡野,必定是背着竹篓踏过山溪的采药少年,行走间衣袖里飘出炙甘草的焦甜;他若生在寻常民间,不待弱冠之年,家门口巷子边就会挤满捻花翘首的年轻姑娘,在他走过的路上洒下一朵朵芳香;如生在了簪缨王侯氏族,等到了杏花吹满头的时节,他束冠佩带、打马而过的样子映在江边y咏的文人眼中堪b谢郎风流,从此催生出一首首传世的不朽诗篇。
到那时,倘若我有幸与之相遇,无论是溪边的浣纱nv,还是邻家自幼相许的青梅竹马,又或是出身门户相当的官宦人家,不管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是不是都会是个b如今更纯粹美好的局面?
他有时会躺在我的膝头,半sh的长发缠绕在我的腕上,我捧着他的脸,g勒着玉一般jg致的轮廓,听无限ai意在他唇齿流连,一抬手,掬起一捧残忍的泪水。
殿下为何流泪?
因为我的ai情走得太远,远得我无能为力。他坐起身,柔软sh润的嘴唇贴在我的额前。阿沅,你这样好,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ai你。
他那为人称道的温柔是料峭春风,是寒冬余烬,是刺骨冰冷的火焰。我憎恨着,却又情不自禁祈求着;憎恨他孤注一掷、奔涌澎湃的ai情,祈求着它有朝一日停下脚步,溯洄至我身边。一年,两年,三年,当祖父和阿母的野心在一次次失望中布满锈迹,当我在镜子里看见一张卑微怯懦的脸,当我站在廊下遥遥望着他的背影,发现自己所有的义无反顾都跟在他的脚步后面渐行渐远。恍惚间我变成了东g0ng里的一堵墙,变得不会后退,也不会上前,始终守护着那两棵无法开花结果的树,守护着这一场一厢情愿的姻缘。
我闭上眼,贴近他的脸颊,让彼此的泪水相接。
没关系。我伸出双手,几乎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怨恨和不甘烟消云散。我知道我永远会原谅他,哪怕他的温柔是折磨我的刀剑,哪怕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就是我们最亲密的姿态。
没关系的,殿下。
至少我还看得见你,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至少我们同病相怜。”
今年的冬天格外燥。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凉,麦子一收,人们便开始盼着好好下几场雪,润一润来年的河水田地。眼见小雪都过了,风卷残叶一gugu地吹,细石砾子刮得人鼻歪眼斜,雨打芭蕉似的砸在窗户上,见缝就钻,冻得阖g0ng上下直打哆嗦。偏偏还不敢升碳起炉子,因是雨水罕至,生怕哪殿走了水,再被邪风一送,眨眼儿就能烧垮半座屋子。
温沅站在夹道上抬头看树。柏树常青,这株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鳞状扁叶垂头丧气地挂着小枝,从墙里探出的树g像耄耋老人的手臂,无力地搭在h琉璃瓦上,灰扑扑迸开一片片g裂的树皮。让人心中立时浮现一个念头:垂垂老矣。
她踮起脚倾过身,未闻见甜香,倒是被风吹进满鼻子的尘土,喷嚏一个接一个,直打得惊天动地。
温沅心中侥幸四下空空,没教周围g0ng人看去这副丑态。谁想头一抬,朦胧泪眼里立着个竹竿模样的半大少年,身姿笔挺,绿地织金缎面上绣四合如意八宝纹,腰挂夔龙翻云h玉,正抿嘴背手冲她笑。
她一惊,手扶在墙上趔趄后退,待看清来人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走路b猫儿还轻。”
“猫儿可没我胆子大,”少年生得雪肤凤目高鼻红唇,两瓣唇形天生带笑,缓和了这副薄冷长相不近人情的清高。
“皇嫂一人在这里赏景?g0ngnv太监跑哪儿发懒去了?让我逮到,定要替您好好教训教训。”他作势捏了捏拳头,细骨伶伶的手指像是美人袖中剑,开过刃淬了毒,钢筋铁骨裹着一层软白的绸子,砰砰砸在手心里,扑面而来一gu见血封喉的戾气。
温沅想起祖父对这位皇长子的批语,“秀杀”二字,独到jg确。
他实在与他的父母太过相像。不仅仅是样貌,靖后与厉帝身上那些与政治和权力息息相关的品行也藏在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中。与太子不同,他生就是这g0ng里x1风饮露、依傍着金水和朱墙的一棵树。
温沅其实有些怵他。好在萧珩平日对太子礼敬有加,萧允十分疼惜这位同母异父的兄弟,为了这个自小不得母后喜ai、不尝拥有过一星半点温情的弟弟,他不止一次在私下里表现出悲悯同情,握住温沅的手仔细叮嘱,
“珩是个可怜的孩子。”
于是她心底的隔阂被太子谆切的情谊取代。日子久了,隔三差五在路上遇见也不会像刚入g0ng时胆怯。她眼见稚童长成举止有度的少年,竹叶般的身条和白釉的脸蛋与他的兄长渐渐重合,便也明白了太子物伤其类的心。
温沅掩袖笑道,“殿下是小瞧了我?改日来东g0ng做客,让您看看我的厉害。”指了指身上的蓝地鱼纹妆花披风,“还不是一出门被风吹昏了头,只记得穿衣,竟忘了正事。今儿是初一,再过几日就是太子生辰,我前些天抄了一卷经,想着去到母后g0ng中,请捧经g0ng侍一并奉到塔里,也算我替太子祈福的一番心意。这不,走到半路才想起,遣了下人快去快回,我忙里偷闲,却被您撞个正着。”
她看向身侧的香柏道,“这天儿真是了不得,瞧瞧多好的一棵树,看样子少说也有一甲子的寿数了,枯得这样厉害,不知开了春还有没有得活。”
萧珩走上前与她肩并着肩,他转过年才十四岁,个子却赶得急,b温沅高出半个头还有余。顺着一个方向看去,冷不丁问道,“皇嫂不知这是哪儿?”
温沅面se迟迟,“此路偏僻,我平日不常走的。”
萧珩点点头,“荒了二十来年,连g0ng人都甚少踏足,树也有jg魄神魂,喜好yan光雨水,喜欢听好的,也喜欢人气儿。”说着望向四周,“您不觉得g0ng里多冷清?我自幼长于此,知道有近半数的殿宇都是空的,您猜这是为什么?”
“”
“因为长秋g0ng太冷了。冷得粉黛凋零,连整座g0ng殿的时间都冻结在了原地。”
温沅的心跳一拍快过一拍,她盯着那张似笑的嘴唇一张一合,有些惧怕接下来要听到的话。
“昭yang0ng旧时为先帝淑妃居所,母后入g0ng前曾一度宠冠群芳,风头无两。后来的事,想必您也清楚,”他的语气抑扬顿挫,“冬天来了,花儿要谢了。一谢,就是这么多年。”
温沅手足无措,她牵了牵嘴角,g巴巴附和道,“母后与圣上情意相通,难免冷落了外人。这于殿下是件好事。”
萧珩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手撑墙笑得直不起身,笑得温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yu言又止,短短片刻功夫后背的冷汗一茬茬冒,一双眼睛警醒地瞪向他。
“皇嫂不必惊慌,珩没有恶意,”他摆摆手,目算过g0ng人的脚程距离,视线落在一处邈远隐约的楼阁上,睫羽低垂,“现在赶去长秋g0ng怕是来不及,g0ng侍早已动身。何不亲自走一趟?亲笔抄的经书,亲手奉进佛塔,皇嫂的一片真心不必另假外人,定能藉此传达给佛祖,以佑皇兄福祚绵长。”
话音刚落,怀抱经卷的g0ngnv便气喘吁吁跑到身边,萧珩俏皮地眨了眨眼,不等她答复,又像来时的一阵风,去也无声。
温沅目送一席碧绿消失在重门尽头,发梢冷汗sh结,贴着鬓角,伴着重重的喘息一起一落。g0ngnv见她脸se嘴唇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吓得急忙替她拢衣掖袖,连声告罪。
“太子妃身子不爽利,要不今日先回去?”
“不用,”她从g0ngnv手中ch0u出一柄装奁了经文的檀木盒子,由着一个念头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先去给母后问安,若是赶不上再作打算。”
多宝寺塔兴建于元德七年,历时二年竣工,落成后由当世高僧慈济大师洒净开光,率门徒十二人诵经三日,供奉手书经卷千余册。会后,慈济上请离去,只留下一位自愿净身入g0ng的弟子陪侍在允皇子身边。直到昭元三年再入g0ng闱,与当时罹患眼疾、囿于心病的萧允闭门长谈一夜,隔日辞行。之后便隐入尘烟,行迹渺渺。
与先帝在时的香火鼎盛不同,厉帝出身行伍,于佛法造诣一事上兴致寥寥。若非靖后十几年如一日潜心向佛不问俗事,连g0ng门都极少踏出,厉帝为讨其欢心,这才继续让人看守此塔,延续了这枚自先朝遗留下来的火种。
温沅从长秋g0ngg0ng人的口中得知,静宁殿的抄文已于今晨早些时候递出。她依旧没能走进内殿,不过很快便是太子生辰,那是每年仅有一次的,面见靖后上颜的机会。
在回东g0ng的路上,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萧珩的眼神。无意中发现了他的另一面,温沅自然不会再像信任太子那般对这位“可怜”的皇长子坦诚相待。相反,她也不想着了他的道,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算计成刺向萧允的一把刀。
她问g0ngnv,“你去到过那里么?”
g0ngnv飞快瞟了一眼,“太子妃是说多宝寺塔?奴才没去过的,只是听说塔周四面环水,就像是坐落于小岛上一样。”
温沅诧异,“在g0ng里掘了河道引流?就为了建一座塔?这是什么道理。”
g0ngnv的神情顿时犹豫,她压低声音,两只眼珠盯住地面一转不转,“好像是为了皇后娘娘。”
“母后?”
“皇后娘娘是南方人,最喜欢流水绕青汀的景se,先帝在下令修筑佛塔时,先让工匠凿出一块水中平地,来去都要有人舣楫。所以后来能当上捧经g0ng侍的,还得识水x、会摇橹渡舟。”
温沅叹为观止。她望向那座象征着先帝对靖后的一往情深、对太子的t1an犊之情的幽邃佛塔,紧紧握住手中的木盒,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会摆船么?不会也没关系,”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就在岸边看一看,只看一看而已。”
g0ngnv一路都在试图劝阻温沅回心转意,眼见越走越偏,却不是昭yang0ng那般景致荒芜,简直称得上落败了。然而温沅是铁了心要一探究竟,她像是看不见沿途丛生的萋萋杂草,也看不见立在残瓦上呱呱哀鸣的寒鸦。
她心里的念头随着每一次踏向前的步伐疯狂生长,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渐次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从这个秘密背后窥探什么、得到什么。
她甚至忘记了一直被奉为“道”的那句爻辞,忘记了无咎无誉,忘记了手中的经卷和此行的意义。
就在她要推开那扇门,去到那个有着沙洲绿草,承载了靖后十数年的诚心和全部寄托的阁塔时,g0ngnv终于忍不住扑上去合抱住她的小臂,低声哀求道,
“太子妃,不要去。”
温沅平静地看向她瑟缩的脊背,“为何?”
“因为因为”
温沅面无表情地挣脱了她的乞求,双手按在生锈积尘的铜兽把手上重重一推,然后提起裙角越过阶墀,轻巧地落在门的另一侧。
“哐当——”一声,手中木盒坠地,用金丝系捆、熏布禅香的佛经掉落在一粒石子儿上。尖角割断线,簪花小t瞬间铺了满地。
她顺着骨碌碌滚向远处的纸卷一步步靠近。走过了如是我闻,走过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走过了“当知此处,即为是塔”,站在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旁边。
她看见隔着一滩si水的对岸,在那寸草不生,碎石嶙峋的土地上,有一座枯寂衰颓、似朽骨般疮痍凋敝的塔。门楼倾塌,自下而上近半截的塔身被火烧得焦黑,只因被一道道鲜yan的墙和荫密古林遮蔽,远远看去,还如当年那样巍峨耸立。
温沅怔怔回头,g0ngnv躲在门外不敢进,捂着脸呜咽哭泣,
“四年前一个夜晚走了水,有位守塔的g0ng人烧si在里面,从那以后,这里就荒了,再也没有人来过。”
她身形一晃,想要看清落在脚边的字却怎么也不能够,“那长秋g0ng里,母后的亲笔?”
“都、都送入了圣上的寝g0ng。”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皇后娘娘。”
———
<长生>
“父皇大敛那日,太极殿里哭声盈天,一张张陌生熟悉的脸像是在跟树上的鸣蝉较劲儿,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盖过一浪。殿外风止云疏,太yan晕成一滩散了h的蛋,明晃晃挂在天边,照不进白幡升起的另一个世界。
六玉放入梓g0ng依次排开,g0ng人将一柄金镶玉如意塞进他微微蜷起的手中。幽咽哀泣宛如一曲无序也无尽的箜篌,泠泠清丽,丰润朦胧,各有各的动听。
我躲开g0ng人的视线,在空旷的长廊上奋力奔跑,身侧两条蜿蜒洁白的玉龙指引着前路,低沉和缓的龙y在耳边喁喁游荡。
路的尽头是一座令我梦魂萦绕的g0ng殿,我一边走,一边让四周的景se与回忆交叠。
夏日的池塘绿水边,她曾把剥了壳的清甜莲子放在我手心;春日的紫荆花树旁,她鬓边别着一朵新撷的花,垂眉浅笑的模样是我对美之一字最初的向往;我站在门前踏跺下,闭着眼睛让风吹过脸颊,仿佛是她高高在上的指尖挥洒的雨露。我怀着涟漪般的触动,一步一步走进正殿,走过寂静无人的明间,循着两道互相交织又彼此抗拒的喘息,停在了一顶绣着鸳鸯,碧草和沙洲的屏风外。
脚下的素缟如碎雪堆叠,我深陷其中无处可逃。透过两扇小叶紫檀屏框之间狭窄的隙缝,我看见一只溺水的手紧紧攀在榻沿,一寸寸向前挣扎,手背上迸突的指骨发出如朽木般濒si的悲y;我看见细弱手腕上黯淡的乌木佛珠,婉伸在手臂上楚楚动人的长发,练se的河流随着地势柔曼起伏,又被深重的山峰拦腰隔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喉口的苦涩泛n成海。心跳化作激荡的浪涛拍打向岸,振聋发聩的回响几乎要穿透我的x膛,撕裂白绢上的鸳鸯——
一道金se火蛇陡然窜起,迅猛地游过那丝罅痕蛰向我的眼睛。火势只在霎时便燎了原,烈焰炽热夺目,烧烬了我浑身所有的血ye。
我听见了皮r0ug裂的剥离声,听见了骨头被烈火啃噬的嘶鸣,听见了因恐惧和绝望而找不到出路的无声呐喊。
一只宽大的手遮挡在我眼前,拉下一幕温柔无尽的黑夜。我跟着那只手走了很远,走到殿外时,目光所及处是一团模糊的光影,天地万物被投进大火中烧成了交融的碎片。
我张了张口,按下心底的慌乱,突如其来地问道,‘陆内侍,你进g0ng有多久了?’
他微凉的指腹不厌其烦地擦拭着流不尽的泪水,我看不清他的脸,一时间也记不起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他的模样。
‘奴才是元德七年跟随慈济大师入的g0ng,那时还未还俗,法号了尘。’
‘那你的俗家本名叫什么?家乡又是哪里呢?’
我并非真想知道,只是试着发出声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所以当他的手一点点垂下,握了握我的手心,牵着我走出很远的一段路后,答案早已遗忘在那个盛夏的午后随风而去了。”
萧允回到东g0ng遍寻不见温沅的身影,问了一圈才知,是照例到长秋g0ng问安了。他交代g0ng人把他带来的一截新折的g0ng粉梅cha好,又换了身簇新常服。青地织金缎的面料,下摆绣海水江崖纹,衬得人温润谦雅,平地往庭中一站,就是一道秀丽的风景。
他正要往长秋g0ng去,虽知这一趟十有又是徒劳,不过能站在外面望一望藏在树后的檐角也是好的。谁知一踏出门就被御前的太监急忙请走了,他是刚从太和殿上退下来的,想起今日朝堂上风平浪静,实在猜不出这扭脸儿功夫还能出什么岔子。
太监人老成jg,一路上光打马虎眼。直到近了内书房,隐隐看见立在门口薄薄的一张身影,才讷讷翻着眼皮瞧他,赔笑解释道,“奴才非是自作主张,皇上在气头儿上,大皇子不赶巧”
这人的g儿子是萧珩身边的大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萧允心下了然,又不免觉得好笑。这在外人看来是得多曲折离奇?亲生父子闹了别扭,还得他当侄兄的从中斡旋,写成戏上台演都得被骂装腔作势。
偏偏是这些年g0ng里屡见不鲜的场面。
他走近了才觉出事情严重。萧珩听到两道脚步声,扭过头顶着半边红肿的脸,想笑又牵不动嘴角,一双凤眸弯成月牙,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皇兄来了。”
萧允掰过他的头,拇指按住尖瘦的下颌往嘴里看,皱眉小声问道,“你怎么惹陛下生这么大的气?牙都掉了一颗。”
萧珩倒还是一副平淡无常的态度,嘬起腮帮子t1an了t1an牙槽,“我说好像少了点东西,”他歪着头,用另一边完好的脸挑着眼角看他,“皇兄替我求求情。我不小心烧了几本字画,父皇大发雷霆,要打si我不算,还让下人看我笑话。”
“什么字画?”他不问萧珩,反而去看他脚边跪着的太监。
那人伏在地上抖得可怜,结结巴巴,三棍子揍不出一个p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燥火增增地冒。
“不是什么名家宝贝,是母后的手书罢了,”萧珩像是看不见他一瞬间垮塌的神情,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过几日便是皇兄生辰,大不了那天你请母后再写几篇就是了。”
萧允很快回了神,不动声se将袖子从他手中ch0u出,侧过脸声音飘忽,“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许是察觉到这话有失仪态,他0了0萧珩的头,“母后那里或许行不通,陛下这边尚可一试。”又吩咐道,“去请太医来给大皇子诊治。”说完低眉稍作思量,头也不回地入了内殿。
他前脚刚一进门,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太医不见,倒有一老一少两个太监火烧pgu地跑来,还没近到跟前四条腿齐齐软在地上,张嘴就要呼号。
萧珩一个眼神飞去,两人一口气x1回肚子里,憋得满脸通红。
眼下门外除了三个跪的一个站的,便再也没有旁人,连只看热闹的鸟儿也不见。
他背着手轻巧地踱步到二人身前,弯下腰眯着眼问道,“什么事着急忙慌?皇上日理万机,可没闲得听你们废话。”
老太监一巴掌打到小的头上,刚要高声喊冤,被萧珩一睨,吓得他声如蚊蝇。
“是是塔寺,这畜生懒病犯了,没守住门,教太、太子妃闯了去。”他悄悄用余光观察萧珩的表情,见他半晌不言语,眼睛一闭就要脑袋抢地。
头猛地向下一栽,贴在一双白缎面的厚底靴子上。
“我当什么大事,”他偏过半边肿脸冷哼,“去就去了,这皇g0ng除了太和殿和陛下寝g0ng,太子妃哪里去不得?”
“可、可是”
老太监到底不安心,还想辩解,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还是你好日子过腻了,想看看后脖颈子长得什么样?”
老太监大惊失se,“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敢还不滚远点?嘴巴闭牢了,再有下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眼见二人千恩万谢地逃远了,萧珩走回门前,踢了踢大伴道,“去探探消息,人是回东g0ng了还是又去了长秋g0ng。”
那人早不见抖如筛糠的窝囊相,手脚麻溜一跃而起,“若是回去可怎么办?”
“把内书房请太医的消息传进东g0ng,今日下朝后陈季礼去了资政殿,我估0着是安南又生变故,这里面一时半刻歇不了。温nv对太子关心则乱,她进不了内书房,一定会去长秋g0ng求情。”
大伴仍有疑虑,“长秋g0ng闭门谢客”
“那是平常,”萧珩一双酷似靖后的凤眼写满了势在必得,“皇兄生辰将近,她不会坐视不管。”
萧允在内书房一呆就是四个时辰,午晚膳也是留下用的。厉帝的确秉着一颗培养王储的心在认真教导他,想当初封犒的旨意下临,没人会认为他可以在这个位置长久地呆下去,毕竟能活着等到这一天,都是靠着厉帝对靖后的一颗矢志不渝的真心。
他就这样战战兢兢、草木皆兵地走上朝堂,被带在厉帝身边临政,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萧允不得不承认,当今高瞻远瞩,其行事谋略的手段是先帝远远b不上的。为了巩固国本甚至力排众议,等大皇子明年一满十四岁,就得封王离g0ng去往藩地。
今日也不例外,他留在内书房议政,皇长子却在门外站到了天黑。
临走前向厉帝求了情,得到准许后,他出门朝萧珩g了g手,看他欢天喜地向自己奔来,心中有些卑鄙的窃喜,目光移到他肿起的嘴角上,又生出些居高临下的怜惜。
“太医来看过了?”
“来了,我让他滚。”萧珩脚下踢着石子儿,漫不经心躲在他影子后面,“派个生瓜蛋子过来,瞧不起我么,什么东西。”
萧允无奈,扯着他的胳膊要把人带去东g0ng。少年身形瘦削,却是最有蛮劲儿的年纪,他笑嘻嘻躲开兄长的手,不对称的脸在灯下尤为滑稽,
“我今日在昭yang0ng西侧的夹道上见皇嫂一人在赏景,上去一问才知,人家早早儿给你备了礼,打算送去母后g0ng里开个光。兄长好福气,天se已晚,珩就不去碍眼了。”
说罢晃悠悠转过身,捂着脸嘶嘶喘气。那臊眉耷眼的太监想要搭手,被他一把推个跟头,pgu像颗圆溜溜的棋子就地打旋,熟练一滚,又点头哈腰贴了上去。
萧允进门前,温沅正在庭前紫荆树下徘徊。听见g0ng人通传,不顾周围一双双眼睛看着,提裙几步跑到外殿,偎在门边翘首以盼。
他走上台阶,与一张花容失se的小脸隔门相对,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高兴?还是惊讶?看到我给你带的花儿了吗?温太傅说你出阁前独ai徐大人家园子里的g0ng粉梅,前日子下朝听他说要举办赏花会,我厚着脸皮求来一枝。且等我盥了手便帮你戴上。”
“殿下没事?”
萧允一头雾水,“何事?”他没留意温沅背着灯烛缓缓垂下的眼睫,擦肩而过时听她语焉不详,才觉出诧异来。
她捏紧双拳x1了一口气,扬起头想要重重吐出,却压在心头纹丝不动。
“妾听g0ng人传,内书房宣了太医,殿下一直不归,也没人递话,妾还以为”
萧允很快想通其中关节,他拉起温沅往回走,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是珩。这孩子年岁渐长,玩心儿愈重,好像是不小心烧了什么名贵字画,圣上一怒之下动了手,没止住轻重,脸肿得像个馒头。”
他绘声绘se描述幼弟稚气未脱的糗态,牵着她进了内殿,在g0ng人服侍下洗净手,从一束花中择了se泽最均匀的一朵在她鬓边b划,还不忘忧心萧珩明年就藩,凭这般心x如何撑起一方要务。
萧允自顾自说了好些,花儿也别了,事情也交代了,温沅仍是一副泥胎木塑的样子,愣愣杵在原地,别说像平常那般笑了,唇抿得钳子也撬不开。
“阿沅?”
她两颗黑眼珠如si水无澜,脸se惨淡,g住他一根小指牢牢握在手心。
“还有呢?珩还和你说了什么?”
萧允满腹疑虑,可看她神se萎靡,便依言把二人分别时的一番话复述给她听。还不放心,又亲自扶她shang躺着,左顾右看,问她是不是吹风受了凉。
温沅执起他的手贴面颊上,摩挲半晌,艰难地开口说道,“妾在路上耽搁久了,没有赶上。”
萧珩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所以殿下,”她眨也不眨与他对视,双眼直gg盯住他脸上每一处可能出现的异常,一字一句问道,
“殿下能陪妾一起去一趟么?”
“长秋g0ng么?母后恐怕”
“不,”她生y地打断,“是多宝寺塔,妾想亲自看一看。”
眼睛捕捉到一双遽缩的瞳孔,掌心握着一只骤然降温的手。她一语不发看他低下头,再抬起时,面se已变得和她是如出一辙的苍白。
“殿下?”
萧允伸手盖住她不会伪装的眼,“不可以。”
手心传来睫毛泛着sh意的翕动,他长叹道,
“阿沅,你也许听温太傅提过,曾有一位慈济大师留在g0ng中的弟子,那人在我两岁时净身入内廷,此后的一十七年寸步不离,陪我度过了所有你想不到的艰难的日子。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的内侍,我的挚友,我的恩人。”
“四年前,陛下立我为储时提出了一个条件。储君是国之栋梁,不能偏颇,也不能被左右。历朝历代皆有宗派愚国的前车之鉴,天下可以有禅、可以有教,然君权之上,不容二法。所以哪怕他是个还俗多年的g0ng侍,我既站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便不能留在我身边。”
紧绷的脊背和抵抗在他的言语坦白中渐渐融化,“si在塔里的,是他么?”
她看不见萧允的脸,但能听到他所有的悔恨,怀念和哽咽。
“他自请去守佛塔,那里荒远僻静,来往要伐船渡舟,等闲无人踏足。我本以为他从此能过上清闲无争的日子,偏偏在那一晚风吹落了烛台”
温沅泣不成声,她扑进萧允怀中,两手抵在他襟前如释重负,“殿下为何不早些告诉妾?妾这一整天都在担惊受怕。”
萧允啼笑皆非,“一些陈年旧事又算得了什么,”接着话音一转一顿,又暗藏了几许机锋,
“只是不要让母后费心。”
“多宝寺塔是父皇留下来的,是她的一个念想。”
然而纵使他极尽温柔去安抚怀里的人,轻轻拍打在她肩头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频率,一下一下,仿佛被她僵y的身躯感染,也变得犹豫、滞涩、颤抖。
“阿沅?”
他像怀抱着一根烙铁,被灼人的刺痛结结实实扎到r0u里才后知后觉撒手撤退。
“阿沅。”
柔风一改往日的缱绻缠绵,他闭了闭眼,声如肃铁刮在她耳边,由内而外地激起一身战栗。
温沅怯怯往被子里缩了缩,她还没将与靖后的对话和盘托出,窗外一阵不合时宜的喧闹传入内室,同时x1引了二人的注意。
他们相视无言,都从那不同寻常的仓促声中提前觑到一丝危险的预告。温沅从未经历过这等煎熬,她正试探着去主动握住他的手,想汲取些许安慰。可还没等她碰到那修剪平滑的指尖,门被一道大力撞开,来人刹停不及,跪趴在地上惊惧交加,顾不上尊卑高低,扯着嗓子大喊,
“长长秋g0ng走水了,皇后、皇后娘娘还在里面!”
温沅脑中“噌”地升起一阵嗡鸣,她像是给人当头一bang,砸得三魂丢了七魄,恍恍惚惚半天才拾回清明。
“殿下——”
她冲那离弦的背影大吼一声,卷着被子从床上狼狈滚下,手脚并用地囫囵爬上前,试图伸手拽住他的衣边。
“殿下!”
她看见萧允站在门边,似是岿然不动,又似是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
也仅是弹指一挥间,他大步迈出,义无反顾地投身进漆黑的夜。
初一的新月瘦得似一弯鱼钩挂在天边,恰逢旱年,晚间g风鼓动,空气里挤不出一滴水分。长秋g0ng外人头攒动,一憧憧黑灰的人影在橘se的画布上变形扭曲,嘈乱得分不清南北东西,有的伏地哀嚎,有的卖力奔跑。g0ng人在冲天映夜的熊熊怒焰下渺小得与蝇蚁砂砾无异,一桶桶满载的水浇泼进去,也如泥牛入海、是杯水车薪。
温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炼狱般的场景。
她一头扎进人群,甩开尾随的g0ng侍,不顾t面地大声呼喊,看谁都像萧允,可一个个走到眼前,都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太子、太子”神智被闷重炙灼的热浪蒸发殆尽,她钗发凌乱,混乱中跑丢一只鞋,一步踩空身子向后跌仰,倒在了一席单薄的x膛里。
温沅眼中蓄满泪水,眼底倒映着萧珩高高肿胀的侧脸和他身后连绵迭起的火焰。两滴沉重的泪珠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不等落下,一声突如其来的凄厉尖叫毫不留情地往她x口cha了一刀。
“是太子、太子——快来人拦住啊——”
她回过头——青面银丝的海水江崖纹化作一条涓细清流,翻滚的浮浪像是活了过来,掀起蓝白se的水花拍打成雪,在众目睽睽下摆尾跳进赤红的海。下一刻,伴随“轰”地一声巨响,绘着和玺彩画的斗拱檐梁从天而降砸断去路,彻底隔开了明暗两个世界。
温沅惊怔地看着这令她神魂俱灭的一幕,先是从紧闭的口中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ch0u咽,接着四肢百骸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力量。她挣脱萧珩的桎梏,推开一重重挡在面前的阻碍,凭空生出的一gu决绝的执念指引着她头也不回地追逐向前,眼中除了那道牵动着她短暂而刻骨铭心、苦涩却又足够动人的ai恋的身影,哪还看得清脚下是生途还是末路。
“殿下、我的殿下啊你把阿沅的心剜走了,你把阿沅也带走吧”
紧随其后的萧珩y沉着脸大步赶来,一把扯回奋不顾身状若疯癫的人,抬手ch0u出一个响亮的巴掌。在周遭si一般的沉寂中,狠狠掰过她的头,抵在耳边咬牙切齿,近乎残忍地b迫她面对现实和真相。
“你好好看,看清楚了。”
“看看他的心,到底去向何处。”
<长生>
“你母后身上有着对男人而言最危险,最致命的x1引力。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无关se授魂与,也无关身份利益的原始诱惑。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想应该是本能。就像飞蛾扑火,像向yan而生,像这大地上一切没有人的情感、却具备了直觉与yu念的生命。相b之下,用层层锦衣包裹的心则无b脆弱,越是华美厚重,越是优柔寡断、不堪一击。
她高傲的美丽是漫天呼啸的大雪,于一个星月沉沦的夜晚降临,追赶着手无寸铁的囚徒,在他们失去理智溃不成军的刹那,浓烈的ai意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早已在暗处静候佳音。当这样的我在见到她的。其实这章约等于结局了,后面还有一个萧珩的上帝视角+交代后事,本来想着和这章合并的,但是感觉结构上不太和谐,g脆另辟一章,六是个好数字,我喜欢。争取明天了结。
这个伪结局我写得相当满意
<萧珩>
“我喜欢看人玩双陆,尤其喜欢看打马的那一下,两子同梁相撞,后来者居上,一出明目张胆的鸠占鹊巢,实在百看不厌。我身边的大伴是个中好手,据说他擎小儿听摇骰子的动静长大,闭着眼睛都能猜出点数。可当我问他是掷骰的本事当先还是视彩行马的算计重要,他却回道,‘我的殿下,您就算次次掷出浑花准六,十五子儿跑得七七八八,凡梁上落单遇敌马被打回了城,照样得老实蹲在原地候彩归位,运气不好,眼睁睁看人拈尽马赢双筹,那也不是新鲜事。’
我那时七八岁的年纪,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g0ng里是顶天的富贵窝,喝口茶得十来个人求着伺候,若碰到子息不丰,一男半nv就真和龙窝凤堆里的金蛋无异,纵观前史,养废的bb皆是,能熬到最后出人头地的又何止当家那点子能耐。掐尖冒头是赶着找si,大智若愚乃一时之计,至于上策无非以逸待劳,顺水推舟。
皇兄对我的感情和他本人一样,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只要不牵扯到长秋g0ng,他就是臣子心里尽善尽美的国储,是父皇眼中尊上守礼的子侄,是白璧无瑕的君子,是慈名无双的兄长。
少时虽因出身经过一段举步维艰的日子,然于外有以温太傅为首的先朝肱骨群策群力,于内有母后稳坐中g0ng,甚至在他一头缩进咸福g0ng里垂泪嗟叹的时候,也是父皇肃治内廷,以妄议国政的罪名狠狠杀了一批g0ng人。
年岁稍长,他或许意识到拥有的一切是以此消彼长的形式从另一个人手中掠夺过来的,但这认知十分有限,他看不见更多的身外事,只一味顾影自怜,沉浸在无用的痛苦中,肆意践踏着一颗颗捧到他面前的真心,挥霍着唾手可得的权力,追逐在镜花水月身后,离命运安排好的馈赠渐行渐远。偶尔停下回顾过往这条平坦的道路,也会得意,也会警惕,也会高高在上地,替母后施舍给我一些无足轻重的感情。
皇g0ng里有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nv人,也有最纯粹浓烈的ai而不得和一往情深。我身边围绕着的男男nvnv,无不是落入情之一字的陷阱,为了眼前一小片天空的y晴yu辗转反侧,日夜投身佛学经法以求解脱,到头来谁也不记得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所以我从不执着于任何人、任何事,只在该敛锷韬光时且战且退,该锋芒毕露时顺势而为。因为皇兄他走的就是这样一盘棋,开局即是重se浑花满堂春,高歌猛进一往无前,眼看末梁马出,将要先赢一手,却猛然发现棋盘上无分你我,有的只是他和他的心魔。”
昭元十五年的暮春,g0ng中连办两场白事,整个冬天挨着过年都是凄冷哀清的,好不容易诸事停妥告一段落,里里外外盼着能松一口气,祛祛身上的丧味儿,厉帝这一病,又闹得人仰马翻。
前些日子有官员上奏请示,说皇后的梓g0ng停灵太久,眼看天气回暖,还是早早安排奉仪棺椁送入地g0ng,不然山长路远的,耽搁又是一年。这人是个刚刚外放回京的小官,无门无派无根无脉,被人撺掇当靶子试探还乐得以为捡到两枚大钱。
结果厉帝当朝大发雷霆,在众人面前不顾身份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甚至一脚踢翻桌案,高高立在陛级上,怒吼着要将此人拖下去杖毙诛族。
阶下跪了一群抖如筛糠的红se鹌鹑,脑门紧贴着金灿灿的地砖,谁都不敢先出头,还是大太监离得近,听见喘声不匀才悄悄掀了眼皮去看,一看不得了,立刻扯开嗓子尖叫,连滚带爬扑过去献身,当了回救驾有功的人r0u垫子。
厉帝一倒下,无数双眼睛紧接着黏上来,谄媚的、殷切的、打量的、b较的,有男有nv,有老有少,想甩都甩不脱。萧珩倒不觉得这种明目张胆的图谋有什么不好,能把野心放在脸上的人才好拿捏,若个个儿都跟自己似的,日后猜来猜去就够费神,还提什么君臣一心。
经此一事,许多冒头的心思也歇尽了,与其想发设法把自家闺nv塞进g0ng,盯着继后的位置眼馋,不如在萧珩这个正统身上使使劲,卖个巧儿,毕竟过去十几年厉帝膝下只有一子,将来即便梅开二度,也不会再有身份地位能越过萧珩的人选。
至于靖后的棺椁,厉帝打定主意要和她当地上地下的夫妻,不顾先来后到长幼序位,给长陵先帝那里送去一套旧衣冠,而真正的遗骨在帝陵修筑完工前暂时安置于静宁殿,那里算是整个长秋g0ng硕果仅存的,没被大火波及到的地方。
这一日萧珩先去看过g0ng殿的修缮进程,给母后上了一炷香。本想在静宁殿里坐着歇口气,躲一躲人,谁知厉帝对靖后ai得疯魔,连最讨厌的秃头和尚也能忍了,大手一挥召来三十六个,b先帝给太子祈福的声势还要浩大,面对面坐在蒲团上拨珠念经,没白天没黑夜,一念就是小半年。萧珩pgu还没挨到椅子就想打哈欠,忍着困意站在门边听了会儿,听得两眼僵直面目呆滞,还是皇帝近身的小太监来请,及时救他于水火之中。
说是救,也不尽然。
靖后一去似是带走了厉帝的半条命,虽说每日上朝议政一如既往,可近身的g0ng人和萧珩心照不宣,眼看着他一天天垮下去。入春后小毛病不断,原来不见端倪的沉疴旧疾像是商量好了卷土重来,寝殿里的药炉子自搭上就没撤下来过。太医院的方子也换了四五个,一个赛一个的苦,有几回萧珩就站旁边盯着煎药,想看看到底真是良药苦口,还是有人存心谋害皇帝,趁机往里边扔臭鱼。
身上的病尚能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心里的病就只能眼泪和血往肚子里吞。不过厉帝从金阶上一头栽下倒是摔醒了脑袋,悠悠转眼见到立在床边与靖后三分相似的萧珩,一双凤目深邃幽黑,两片红唇不笑似笑,不说话也不动弹时,霜白的脸蛋仿佛能结出冰来。当下握住他的手哭得不能自己,劝都劝不停,打那日起,福宁殿少了谁都不能少了萧珩。连太医都说,有大皇子陪着,圣上的jg气神也一点点回来了。
萧珩乐意做个孝子,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每日花费两三个时辰去听厉帝翻来覆去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b如他当年带兵南下途径鹭洲,被当地名门靖氏奉为座上宾,接着对靖nv一见钟情,本想打了胜仗上请赐婚,升官娶妻双喜临门,没想到一来一去,王妃变王嫂,还是他亲自护送进的京,一路上心被扎得鲜血淋漓,喜酒都没喝就马不停蹄赶回封地疗愈情伤。直到先帝病危,写信请他来坐镇中军,杀一杀摩拳擦掌的佞臣威风,也震一震虎视眈眈的藩王野心,没成想他不仅坐了,还一坐十几年,继承了皇位,顺便连皇后太子也一起继承。
萧珩每每听到这一段y差yan错都不禁对未曾谋面的先帝生出好奇,等过上七八十年还想亲自问问他,看见身旁摆着一桩空棺木是什么心情。
厉帝也曾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x子,经此一遭受了大打击,人变得颓丧又脆弱,围在被子里显出几丝老态。碰巧温太傅在外求见,他眼睛也不抬,盯着被面上的一只仙鹤发呆,萧珩见状便做主点了头。
看到屋里多出一人,温太傅并未慌乱,抿了抿胡茬,沉声道出来意。
原来是给先太子定谥号一事。靖后的谥号是厉帝亲自写在牌位上的,仁懿思皇后,每个字都是上谥,不管后世怎么想,反正眼下满朝无人敢有异议。轮到舍身救母的萧允,下面的人见厉帝不发话,也不好擅自揣测圣心,选了几个不错的字,赶在棺椁移g0ng前送来过目。
温太傅话毕,兀自拱袖垂首立在角落,听厉帝语气怏怏不轻不重地问了两句,竟是推给萧珩抉择。后者思索片刻,拿笔g了孝元二字,又在“襄”上画了一个圈。
“善事父母曰孝,至善行德曰元,皇兄的谥号不如就定为孝元。父皇曾许诺将襄洲予我作封地,珩感念兄长手足情深,又惜身后无人照料,恳请圣上将襄洲划为先太子属地,令其享百年香火供奉。”
此话一出,温太傅身形一颤,头埋得进x前,耳朵却直直竖起。
“准了。”
饶是心里有准备,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他从g0ng侍手中接过纸笔,借势与正噙笑看过来的少年对视一眼,一时间百感交集,既怅惘又心有余悸,高举着双手躬身离去。
萧珩目送他退出外殿,扭头发现厉帝正一瞬不瞬地审视自己,于是侧头gg嘴角,反问道,“父皇不喜?”
厉帝的眼睛在那一抹尖尖的下颌绕了几圈,不知想起什么,侧过身往被子里一缩,嘟嘟囔囔是要睡了。
萧珩替他掖紧被角,刚要起身,被一声疲惫且清晰的叹气留住脚步,
“本该是你要去的地方,如今允替了你也好。你年纪小,走那么远的路,朕忍不下心。”
父子两个背对背,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话,就算看不见脸,也知对方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时隔近五个月,萧珩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他明白厉帝的言下之意。活人和si人,过去和现在,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走到殿外看见一直在门边徘徊的身影,他主动上去打了招呼,
“温大人还有事要禀?父皇歇下了,不如明日再来?”
老人这回没有僭越,后退一步从袖中掏出封信,恳请萧珩替他转交给先太子妃。得了应许后也未借机攀谈,毫不留恋地转身告退。大伴望着他那一走三抖的背影啧啧咂舌,直叹老大人年纪一把,朝事家事一个不落。
萧允卷起薄薄的信封敲了敲他的头,似笑非笑道,“你是真傻,还是骰子掷多了,把脑子也丢了出去?”
大伴故作委屈,“殿下冤枉人,奴才早就金盆洗手,与那玩物丧志的东西一刀两断啦。”
两人边走边说,也不知怎的,g0ng里的花儿啊树啊还是那些,抬头看,天也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可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焕然一新。
萧珩越走越慢,到最后g脆脚底生根,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殿下?”
他吁出一口浊气,眨了眨眼感慨道,“这真是一天暖过一天。”说罢又斜过头,睨向身侧的小太监,“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那人虚心求教,“温大人,温老大人。”
萧珩长长“哦”了一声,掰着指头开始传道授业,“老而不si是为贼,这人岁数上去了,就ai惦记点儿别人家的事。你当他有心记挂子孙,他是变着法儿和你主子我示好呢。”
“温家两个孙nv,一个嫁了先太子,一个嫁去了鹭洲林家,都是一胎生出来的,出身长相一模一样,你说差距怎么这么大?”
小太监摇头。
“笨,”萧珩又敲了一记,“这叫迂回之策。先太子长我十岁,及冠才定的亲,他是等不及我ren,又变不出萧允独白回忆、part2的梦境都对应的是这一段
昭元二年:春,萧珩出生,萧允眼睛重见光明。和的萧允part是连贯的,表示了他对萧珩前后态度改变的原因
昭元十一年:厉帝立储,汀洲离去,同年被烧si在塔里
昭元十二年:温沅入g0ng
昭元十四年:夏,温夫人催生;同年冬,即开始,步入了“现在进行时”,萧珩给温沅下套,借刀杀人把汀洲已si的消息传给靖后,当晚长秋g0ng起火,靖后和萧允都si在里面。
昭元十五年:春末,萧珩上位,温沅离g0ng,剧终。
隐喻:
故园:ai情与回忆
紫荆花和石榴树:前者象征家庭美满兄友弟恭所以开不了花;后者指温沅不会有孕
两句诗作为全篇基底: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无限鲜飙吹芷若,汀洲,生羡鸳鸯得自由这也靖后为何选温沅当太子妃的原因
慈济的话:对事别太执着,放宽心,反正我晓得你也不是真有病
太傅的话:g0ng里皇后最大,别听你妈的话
感情:
除了萧珩的男人全部ai靖后,而靖后和汀洲双箭头。所以这正是萧珩作为局外人能笑到最后的绝杀外挂。
靖后和汀洲的设想:门当户对青梅竹马,陆家一朝下狱,靖后入g0ng汀洲出家,数年后再重逢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入g0ng为皇子祈福的僧人,最后他还是选择以另一种方式留下。
萧允对靖后:part1的叙述;不是单纯的恋母,童年是因母ai缺失而向往,少年时在孤立无援,沉浸在二人相依为命错觉的自我感动里。结合温沅的观察,靖后在情感上牵制了g0ng里过去现在将来三代掌权者,而且这个感情上的高位者唯独对自己另眼相看虽然只是因为他身边有汀洲,从而衍生为“仰望、依赖和救命稻草”价值观开始扭曲;由于这些年一直被t0ukui到的场面困扰,小时候是噩梦,情窦初开后再梦到就已经变质了。再加上萧允也是个男人,有哀帝和厉帝的前车之鉴也可能他们老萧家的遗传基因有问题,五行缺冰命里欠nve,最后成功走上了禁忌的道路。文中对他在长秋g0ng里那条路上有三段描述,刚好对应他这三个时期的感情。
csion:
如果以“主角即核心”的观点来看,这本质上是一个以靖后和汀洲为男nv主,萧允温沅为男nv二号的有一咪咪俄狄浦斯情结的悲剧。但我写的时候刻意将靖后和汀洲的这条线模糊处理,作为全文的导火索和伏笔藉由旁人的口吻来递进,甚至在结局上也交代得很隐晦。因为最初的灵感类似于“你在墙里看风景,墙外还有一堆人在看你”的ai情套娃,就像《故园》这个名字一样,靖后和汀洲的过往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乐园,对先帝、厉帝和萧允这些游人来说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进入的墙,而萧允对靖后的感情对温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复制呢?所以是以两个ai情里的旁观者的角度剖白讲述的、主旨为“一厢情愿”的故事。
附上一段最开始写的摘要?:
她一生的嗔痴哭笑深锁于一座落败的故园。一场春日晴雨过后,满园缤纷萧萧落尽。曾有人在门外徘徊停伫,遥望的背影隔绝成另一堵枯墙。
盛妆华服下凄凄惨惨,玉楼金阙里空空荡荡。形式大于内容,抒情多于叙事,这也是很多细节没写到,我也觉得没必要写的原因。b如汀洲的si、温沅和靖后说了什么、萧珩为何年纪这么小却是个老yb等等
选了一种我自己喜欢的、有些类似咏叹调的风格,用了许多定语b喻排b长从句赘述,空了大片的留白,废了无数脑细胞,耗尽了一年份的矫情余额明年的也透支了。对我来说还挺累人的,但写完后的成就感也出奇的高。坑虽小,我也终于有填上的一天。
在一个yan光明媚的春日午后,温斯顿·盖德久违地收到了家中来信。他翻来覆去看着信封上的邮戳和似曾相识的笔迹,猛然想起自己还从未把如今住处的地址告知母亲。
他与父亲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如一根两头紧绷、岌岌可危的弦。这样的情况始于七年前,他罔顾父母的劝说毅然考入文学院,立志成为一名着作等身的畅销书作家。可惜在学校里的时光有多么惬意自由,毕业后所面临的窘境就有多么难堪。
标点与文字砌成的堡垒在钢铁蒸汽浇筑的轰鸣声中坍塌;跳跃灵巧的韵脚和柔软妙曼的从句织就的丝绸诗篇哭泣着熔化为锅炉里的一抹白烟。他眼睁睁看着旧日花园里的常青藤与玫瑰被一双布满煤灰的粗糙大手撷下,夜莺在笼中泣血高歌,替这个由齿轮与h金组建的时代怪物加冕。
温斯顿高声痛骂浪漫已si,醉倒在古典的坟墓前黯然垂泪。然而当太yan驱散迷雾,他在镜子中看见了一张荒芜遍布的面孔。
迈出象牙塔的啪地盖在车票上,用力过猛,墨泥甚至渗透了纸面在他手心留下一圈圆圆的印记。
“请你下车。”
脚边是手工缝制的鞣皮行礼包,身侧是一根手臂粗细、一人之高的简易站牌,黑se的漆皮早就掉得斑驳,深嵌进石缝的根部被填进砂砾se泥土,几根蔫头蔫脑的杂草正迎风朝他打招呼。
视线移回到手中那张振翅yu飞的车票上,方才还远远躲在山背后的太yan不知何时当头照下,温斯顿眼前一阵晕眩,立在石板砌成的台子上摇摇yu坠。他一手握住g裂锈蚀的铁杆,眯着眼睛看了眼站名,缓缓蹲下去时甚至听到了膝盖关节发出的一声脆响。
“博斯蒙特郡。”
他苦笑一声,嘴里泛上一gu饥饿的酸味。从包里拿出水杯润了润嘴唇,又扶着唯一的支柱颤颤站起,四下一望,哪里还有闲情欣赏午后的田野风光,那一b0b0迭起摇摆的绿se他想,应该是麦苗吧,此时已赫然变成了海神怒意下的浪涛,而自己就像是被吹离了去往伊萨卡航路的可怜幸存者,抱着一根孤独的桅杆一眼望不到岸。
肚子咕噜噜唱起奏鸣曲,他甚至开始怀念车站里油腻的热狗和三明治的味道。
许是看他被匆忙赶下车的模样太过惶恐可怜,列车员临走前曾指了指一个方向,
“往那边走,有城镇,有村庄。”
温斯顿大惊,“那要走多远?”
“大概走到晚上。”
十分钟之前,穿着条纹西装和新擦过蜡的山羊皮鞋走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田垄地上或许能登顶成为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经历,而在翻滚腾跃的黑云和隆隆闷雷声中接受倾盆大雨的洗礼显然是后来者居上。
他垂着脑袋艰难睁开眼。豆大的雨点打在泥地上,很快积起一小滩水洼,g涸的土地融化在这一泼春日馈赠里,与这不期而遇的天降来客共同在他的k边鞋面上谱起颂歌。他抬了抬脚,不过是发怔的功夫,鞋底就已沦陷在盖亚柔软的怀抱中。
“”
浓云yu倾,狂风大作,巨雷振聋发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眯起眼睛寻找方向。
很快,这艘搁浅在麦浪上的小船便从重重雨幕中隐隐望见一抹澄亮飘摇的微光。
温斯顿腹中涌上欣喜的酸意,怀抱提包快速淌过泥泞,羊皮皮鞋三番两次被田间的石子绊住,他顾不上脚底踉跄,两眼恨不得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束愈近的灯光,生怕是夜里雾气作怪,生出蜃景害人空欢喜一场。
跌跌撞撞跑出那片田野,不知在平坦开阔的土地上狂奔了多久,嘴巴里灌进雨水,缓解了焦躁的渴意却没能抚平肺部ch0u痛。
直到两脚重新踏上切割成方形的光滑石板路,抬起头,那束指引他来到此地的光正佁然不动地钉在一堵砖墙上。
他看了眼高逾十数英尺的漆黑大门,小步小步走近上前。
可不等看清门牌上主人家的姓氏,当空一道闪电骤然劈下,那盏菱柱玻璃路灯先他一步受不住惊吓,挣扎了几秒便归寂于暗。
这似乎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若是今日之前在书上看见这一幕,他肯定会得意地摇摇头,待主角在那些古怪的大宅中遭遇各种不幸时再加以讥讽。
可是现在——他连内k都sh在pgu上,哪儿还有力气去找下一个住处。
有灯就意味着有人吧,他在砖墙上0索了一阵,从木质的门牌正下方找到一处摇铃。咽了口口水,握住铃内一根坠着金属铸物的细绳用力一拉——
就在他以为摇铃年久失修、或是处无人居住的空宅正暗自失落时,“喀”地一声,两扇紧闭的镂花大门滞动地启出一道缝。
温斯顿心中百感交集,此时低头已经看不清鞋子的轮廓,k腿黏在脚踝上,脚趾动一动能挤出水来。他立在原地踌躇,一边担心误入困地小命不保、一边在jg神和r0ut带来的双重压力下蠢蠢yu动。
似乎连老天也不看过这般犹豫。又是一道闪电打在头顶,他像是被戳破了秘密的窃贼,吓得连忙收回还拽着铃绳的手,战战兢兢看向身后——大雨连天的黑夜里自然不会有另一个倒霉蛋,不过借着一闪而逝的白光瞥见了门牌上的字。
“hara”
虽然只看清一半,但也足够他明白主人家欧瑞尔人的身份。
温斯顿重重吐出两口气,迈着视si如归的步伐上前推开一扇沉重铁门。
在一阵吱吱啦啦刺耳的陈腐锈音声中,这幢看不清面貌、笼罩在晦暝雨雾中的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欧瑞尔人:东方人orior奥西多人:西方人oido
架空东西方大融合背景,简单地把人种分为了东方人和西方人,以东方人的视角叫西方人就是“西人”,相对着“东人”不太好听,oriental这个词又非常矛盾,有种殖民主义残余和西方视角凝视下的落后。想了想g脆用拉丁语里这一对表示rise&fall的orior和oido指代。
十二章短篇。
“吱呀——”
绵长尖锐的声音从门缝里欢快地溜出,拖着一条韧细似藤枝的尾巴无根生长,游走脊椎、攀过肩膀,蜷着触角一样的末梢,轻轻搔动他的耳廓。
两扇漆黑大门前不久才上过油蜡,此时被霏霏密雨重新刷洗,雨水挂落在一弯弯圆润的弧底,使得镂空的紫藤和葡萄叶图案看上去新鲜yu滴。门把手上张口怒吼的人脸铜像亦是jg神焕发,此时正目光炯炯注视前方,显然不把这个只能从侧门进入的来客放在眼里。
他收回视线,转向不远处一个持伞而来的高大人影,
“祖父。”
老人年届古稀依旧维持着挺拔的身形,常年不变的黑se修身燕尾服,白se灯芯绒马甲和衬衣熨帖得一丝不苟,蝙蝠翼领结端正地系在喉口处的扣子上。头发灰白光亮,单手稳稳撑一只鱼骨直柄黑伞,向上抬了几寸,露出一双浑浊沉静的眼。
“回来了。”
他一开口便无法再掩盖岁月侵蚀过的痕迹。
人的生命之泉一旦开始g涸,皮肤失去弹x、皱出一叠叠无用丑陋的纹理;头发迎来一个漫长无边的冬季,落满化不去的白雪,枝叶开始凋零;血ye更像是流过淤积了几十年的河道,透过青紫se的g瘪经脉甚至能听到那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些一旦穿上衣服,戴着帽子,想不看见也很容易。
但是声音是诚实的。它不同于狡诈多变的心和油腔滑调的唇舌,它从喉咙里发出,与呼x1同生共si,与情绪息息相关。
多年不见,原来祖父已年迈至此。
他一手提起皮革行李箱,一手接过宽大的雨伞,始终保持着错开半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又一次地走进这座宅邸。
“吱呀——”一声嘶啭,那些看不见的锈斑摩擦出叽叽刺耳的笑意。
门阖起,雨势渐急。再回头,也只能看见一堵灰蒙蒙,没有实t也没有边际的墙。
“这是我的孙子。不知您还记否?”
书桌前的老人穿墨se交叠领的传统长衫,锐利的眼神透过两只圆圆镜片直摄人心。他扶了扶镜架,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一周,迟迟吝啬出一个笑容,
“这松柏一样的姿态,真像是看到了你年轻时候的模样啊,森。”
森管家连忙低下头,坠在嘴边的一层松弛的r0u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您谬赞了。”
老人擦亮火柴,两指掂着金铜se的长柄,把火漆勺置于蜡台上慢慢摇晃,待到蜡粒融化,勺口在信封背面浇泄出一滩浓稠的红,他拿起一旁的黑石手柄印章按下一枚jg美清晰的藤纹漆印,把尚存余温的信拿在手中扇了扇,语气温和地问道,
“是从巴特勒学院毕业的么?”
“是的。”
老人眼中浮起一丝怀念,“卡布斯郡是个好地方,yan光明媚,产出的葡萄甜度很高,非常适合酿酒。巴特勒学院也很有名,教导出一批又一批优秀管事,你的祖父、父亲都曾是那里的学员。”
“可惜你的父亲”他摇摇头,“抱歉,年纪大了,总ai提一些伤心事。”
森管家再次垂下眼,
“请您不要自责,老爷。侍奉家主是森氏一族的荣幸和使命,我们就像是攀附在外墙上才得以存活的藤叶,离了这坚固的壁垒哪里还有什么去处呢?是si去的孩子没有福分,他未尽的职责,还请让他的子嗣继承担当。”
老人被这一番话触动心事,看了看年轻人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寡言,又长久地凝视着这副与自己朝夕共处了几十年、他最信赖的熟悉面孔——
布满深壑g0u渠与褐se圆斑的脸像极了一颗缩水的葡萄,花白枯细的头发也早已失去无限生长,向上攀爬的蓬b0力量。好在肩背依然笔挺,支撑着高大的身躯不至于终点来临之前抛弃使命。
他心中的动摇没有持续太久。
因这一室静谧、只有沙沙雨声作伴的沉默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凄厉嘶吼无情打破。那声音是多么地绝望可怖,是走在平地上的人陡然踩空跌落悬崖,惊惧苍白的呐喊宛如一团急遽燃烧的羊毛,“噌”地窜起一簇转瞬即逝的明火,高高跃起,又化作点点余烬无力下坠。
老人打了个激灵,双目空洞地定格于桌上的一幅相片,一瞬间仿佛连眉毛也老了几岁,挂落在刚毅冷峻的脸上显得滑稽又悲哀。
“不”
他被这泄露心事的嚅嗫召回神志,看到自己颤抖的手更是如遭雷击。忙不迭避过身去,躲到窗前藏起秘密。
“不。”
远处那棵古老繁茂的紫藤树像美人涤荡长发,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时节,把一切的、枯萎的,借由一场春雨甩落进泥土,蜕去腐叶,迎接一树新花发芽。
“先住下来。”
“有空的时候,带他见见茜。”
这座大宅已经很久没有招纳过新的佣人了。
每一个看见他的人无不是露出久违的笑容,或生疏或客套地向他打招呼。
人是旧的,所有的摆设、装潢,一砖一瓦一片琉璃一块水晶也不曾改变,甚至连同吊顶灯上的蜡烛也似乎是记忆里长度。它们固执地维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就好像立在门前的那幢落地钟日复一日地摇摆转动并不是在驱赶时间,而是等三根指针归位一处时,日夜溯回,一切被禁锢在原地倒退踏步。
厨娘维诺里太太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她变得像一团蓬松的白面,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面粉,g草般的头发上有橄榄油的香气。庞大的身躯里蕴藏着西人那类充沛奔放的宝贵热情,两只灰绿se的大眼睛盈满泪水,十只粗短的、萝卜一样的手指捧着他的脸,口中哦哦地哭泣,
“瞧你,小森,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如今生得这样英俊,走在外面我怎么还能认得出?是不是饿了,快来吃些新烤出来的面包,炉子上还炖着土豆汤。”
说着从围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擦g眼泪,颠着沉重的身子忙碌在炉灶前。
“去,去——”她有力地挥动双臂,把前来帮忙的游子赶去一旁,“这是厨房的工作,是nv人的战场。你只要把头发梳得光亮,穿打蜡的鞋子,然后跟在主人身边,像你祖父那样,做一个t面的管家就够了。”
“见过老爷了么?他安排你去做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她搅动汤锅的速度越来越慢,欢快的声音也渐渐低迷。她转过身,眼圈复又通红,g裂的嘴唇不忍地翕动着,
“你听见了吧。”
惶然指了指上面,“三楼的那个屋子里”她呜咽出声,仰起头重重捶着x口,仿佛这样做眼泪就能倒流回去一样。
“可怜的人,他这十几年来没有过一天舒心的日子。老爷也是,为他c碎了心。”
“还有小姐,噢,小姐,”她哽咽着,面上流露出一丝欣慰,两手紧紧合在x前,
“你肯定还没有见过她。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那不妨,美丽的人都是有脾x的。你或许在外面遇见过一些美人,但绝不会及得上她半分。如果真的有降生在竹子里的妖jg辉夜姬,那她就是紫藤花变成的小公主。欧瑞尔人,奥西多人,你绝对找不出能与她媲美的jg灵。这不是过誉,也不因我是这家的佣人而有所偏颇。”
她盛出咕嘟冒泡的浓汤,切几片焦h的面包块放在白盘子上。待他尝过一口竖起大拇指,才又咯咯开怀地笑起来,扶着膝盖坐在他旁边,喋喋不休谈论着那位主人家的小姐,
“她穿一身红se的裙子,怀里抱着布做的小狗,黑se的头发又卷又长,皮肤就像是玉石一样白润透亮。走下楼,走到厨房来,那么小一个人儿,才刚刚到我腰间,就站在那里小声问,
“维诺里太太,有没有苹果酱面包?”一个粗壮的中年妇nv捏起嗓子说话实在有些怪异,可惜她自己并未意识到,反而搓着手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当然有!漂亮的小姐,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维诺里都会满足你!”
“接着我又问,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穿红se的裙子?”
“你猜,小森,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她兴奋得像一炉冒汽的水壶,等不及他回答,又不l不类学着小姑娘那稚neng的语调,
“因为”
“因为我是茜呀。”
猝不及防地,一个更为清脆柔和的nv声交叠响起。
维诺里太太看清来人,赌气偏过头埋怨道,“结子,你可真是个幽灵。”
“我要不来,这些陈年旧事您还不知要讲多久。”她立在门边微微笑着,“小森,你记得我么?”
他拿过餐巾擦擦嘴,回身恭敬地鞠了一礼,“结子小姐。”
她摆摆手,“我都已经老啦,”说着走到长椅的另一端坐下,示意他不要拘谨,“快些吃饱,你祖父喊我带你去认认路哩。”
说是这么说,可自她走进厨房,好奇的眼神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年轻男人的脸,时不时与维诺里太太隔空挤眉弄眼,传递一些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小秘密。
“对了,你要接森管家的班吧?是去照顾老爷,还是”
他神se淡然地回道,“是茜小姐。”
结子拍拍x脯,闭着眼睛如释重负道,“仁慈的老爷。虽然年龄差了些,不过按照辈分,你也确实应该做她的管事。好啦,把空盘子碗交给专业的人吧,我可不会因你是熟人就网开一面。毕竟咱们这位小姐最容不得下人敷衍了事。”
“瞧瞧这不变的三层楼,是不是还和你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一楼是正厅、餐厅,老爷的书房还有会客室,通常是由你祖父频繁出入代为传达消息。二楼东侧是小姐的房间,像我这样的贴身nv仆一般是住在旁边的小隔间里,当然,等你正式就职,还是得继续留在西边佣人的居所。
至于三楼,从前你父亲经常往来,现在有yan太和威廉常驻,艾l医生每周二周五会来看诊。”
走过二楼最西侧的通道,结子推开一处房门,冲他努努嘴,“进来看看吧,你的房间。”
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桌,一架对开门的木头衣柜,还有一扇打开的、正对向雾se山峦和大片荒野的窗户。
结子靠在门边含笑看向他在屋内踱步的背影,用手指擦过桌上的灰,或是推拉一下生锈的窗框。她眯起的眼角已不再平滑,刻写出伞骨一样疲惫的纹路,耳边挂落的长发也夹杂了星白光点,只是身形依旧纤细,容貌依旧温柔。
“小森,”她出其不意地开口说道,“你在外面的那些年,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既然走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主人家声名显赫家财万贯,他们坚守传统不愿搬离,虽说照顾了我们这些一辈辈生于此的下人,我实在不该再有其他想法。”
“因为我们的一辈子,就只能依附在这座老宅上,生老病si都翻不过那座山。”
“你曾有机会一去不回,如果别人怪你,可我不会。但你信守承诺,如期而至,我心里又是高兴的。”
随着话音飘忽落定,风骤然吹起白se帷帘,送进几丝y冷的雨水,也毫无预警地带来断断续续、令人悚然生寒的嚎叫。
木质楼梯响起一阵纷杂嘈乱的脚步,他转过身,把结子脸上瞬间涌现的惧意尽收眼,还没来及张口,
“嘭——”
头顶天花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身后两扇窗户被风狠狠撞上,从远处的天空砸落下一记震颤灵魂的惊雷。
温斯顿不知实在太长了。
1、祷文选自ps旧约诗篇、thians哥林多前书和john约翰福音——因为查的时候是英文,所以按自己平时的调调译了一下。有意思的是,我后面又找了中译和机翻作b较,发现和后者的相似度极其高大概是因为这些原文词法句法都很简单,直译就已经非常优美古朴了。
2、茜与杰森的对话背景是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一些欧洲国家发展的一个小缩影。也就是从早期现代化以欧洲史作划分进程中的探索时代到
他醒来时,听见了
有一种蜉蝣人类,生于每一个周五的夜晚,然后在周日的二十三点五十九分si于对朝日到来的绝望。
他们的血管是一根根交错的光纤电缆,当夕yan拉启电闸,信号电子便如红细胞中的血红蛋白,定向流动着向机t器官输送氧气。大脑中响彻着电脑开机音乐,大同小异的y件软装配置运行支撑起四肢和躯g的行动。他们的出生即ga0cha0,即r0ut与jg神的电磁脉冲,使一切名为理智和道德的系统框架得以被堂皇入侵,名正言顺地溃败坍塌,沦为一片焦土废墟。
人们在废墟建立起的堡垒中热情呐喊,挥洒着来自身t每一处毛孔和x道溢出的毒药一样的tye,迷醉在令人神魂颠倒的诱惑中,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这一场周期x的轮回开幕表演。
这里是男人与nv人的乐园。
这里是索多玛与伊甸。
这里是
江万与迟来换班的同事做完交接,刚出门就被一群花枝招展的nv生拦住去路。
“哥哥下班了?一起去玩喽。”
“唱k开卡?”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吃吃笑,“开房也可以。”
他低头打量欺身靠近的陌生人。nv生与他目光相接,不禁仰起小脸,抿着水涟涟的嘴唇,舌尖在上颚里轻巧一弹。
“去不去呀。”
他在她贴上来的瞬间冷不丁后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看不清你的脸。”
nv生神se一变,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妆容浓yan,正要反击几句搏回面子,可视线一黏上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吐出口的是一句娇嗔埋怨。
“那你和我来,我只让你看。”
她身后的朋友适时起哄,“我证明,超漂亮的!”
江万不置可否,熟练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盖了印的优惠券递到她面前,弯身与她四目相对。被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认真看着,nv生心底残余的不快烟消云散。
“下次来店里,我请你们喝咖啡。”
说完摆摆手,大步跑向车站。
nv生举着那张卡片,直到他的背影融进夜se,才回过头疑惑问道,
“我这是被拒绝了?”
有人一语道破真相,“恭喜你中了安慰奖,再来一杯!”
公交车上的冷气敌不过人口密度,等行程过半,江万才能喘口气,独自享受坐最后排空座的特权。
背上的汗被冷风吹g,终点站下车时,他甚至被车门外迎面而来的热流激起一身战栗,走了几步才让t表温度恢复到常态。
他看了看时间,拐去街口的大光明超市买了一包劣质烟,年轻老板挺着西瓜肚和他套话,找零的钱磨磨唧唧不松手。
“万哥今晚上场?赔率多少,给个信儿呗。”
江万面不改se,两指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用力,隔着厚实的脂肪层捏得胖老板鬼哭狼嚎。
“手、手”
他ch0u走纸币,转身从冷柜里顺了一瓶水,也不大口喝,小口小口啜饮着润嗓。
老板在他身后委屈得直哼哼,“水涨价了!”
见他充耳不闻往外走,半个身子压在柜台上,拔高声门喊,“贵了五毛,不够周西的牛n钱!”
他倒不是真计较仨瓜俩枣,江万掐了自己一把,还手不敢,嘴上便宜能占就占。
结果pgu还没坐稳,脑袋顶上就挨了个崩儿。
他正要破口大骂,那轻飘飘的声线去而复返,带回一身高挑侧影,五指山似的兜头压了下来。
“上。
场助进门顺手销上反锁,生锈的铁片摩擦声听起来像寂静的屋里甲壳昆虫在纸上行走,窸窣的噪音格格不入,瞬间引来一道怒视。
他连忙道歉,“习惯、习惯了。”
“哼。”
发出声音的是那位西人少爷。二十出头的年纪,发se该怎么形容?有点像路边最常见的杂种流浪狗,毛se不h不白,淋了水能搓下一层灰黯黯的尘土来。脸和身材都十分瘦削,西人的面部骨骼发达,若没有足够的皮r0u支撑,不仅添了疲态,面相也会显得刻薄。他是一个现有的例子,此时端坐在椅子上,固执维持着板正的礼仪身姿,看上去如同这屋里一块棱角嶙峋的寿石摆件,衬得身边的巨塔白男更似一幢笨重小山。
场助自觉担起续水重任,一圈转下来,仅有柏先生的杯子被抿掉一层热气。无奈只得抱着茶壶缩进墙角,把空间留给双方剑拔弩张。
好在沉默并未持续太久,柏先生屈指将合同弹去对面,点点头道,“您开个价,我拿得出手,绝不往下压。”
克里桑的塔尼斯不屑一顾,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灰绿se的眼睛扫了一个来回,停在江万身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柏先生是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乌沙法?”他的普通话发音很学院,几乎听不出口音,只是盛气凌人的态度实在惹人讨厌,“江万签给你,是吉麻街的新人格斗王;乌沙法是我家在波尔莫地下拳场的卫冕冠军,要不是手上沾了血,我是不会把他卖来吉麻街求生的。”
“您知道的吧,领主赦免权。”
柏先生的表情有一刹那怔忡,等回过神来,他抬手盖住半张脸,喉咙里发出闷重的笑,“啊赦免权。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差点忘了吉麻街过去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冷不防侧过身问江万,“你知道么?”
知道。周西带他去见大老爷的前一天晚上,免费赠他一节吉麻街历史小讲堂。
反正柏先生也只想自说自话,问他不答,g脆热心化身讲解员,
“吉麻街过去是流放地,西文有个说法,abandonhopeall,yewhoenterhere,用来形容那时的形势再合适不过。后来嘛,出了一个大人物,和当时的下原领主交好,还参加了‘王血之争thewarofthes’,是塞留斯三世即位的头号功臣。他为吉麻街讨来三个特权,治外法权、居民人身权以及十年一次的领主赦免权,时效是——一百年。”
“如果我没记错,距离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领主赦免权还有三年?”柏先生抚掌大笑,“克里少爷是有备而来,连吉麻街‘三载树成,人立其中’的规矩都打听清楚了,不服不行、不服不行。”
克里嘴角僵y一牵,“知彼知己。赛里斯人常这么说。”
“好啦,好啦。”柏先生起身把他面前那张合同纸捞回手里,扭过头将江万上下仔细打量一遍,
“你这张脸去卖pgu也能卖个好价钱。放在竞技台上根本是暴殄天物。”
他啧啧感慨着,一边从怀中掏出钢笔,思索片刻,大笔一挥划掉一行字。
克里坐直身子,想要伸长脖子想看清他写了什么,白纸就轻飘飘飞回到眼前。他盯着那个新写上去的数字,眼前一阵晕眩。手心藏在桌面下大力磨蹭k腿,几乎要擦出火花了,才猛地去捉过乌沙法的胳膊,贴着他的大脑袋飞速耳语。
柏先生靠在椅背上,两臂支着扶手,十指交叉姿态笃定。
他望向两双难掩兴奋的眼睛,认真说道,“克里少爷远道而来,乌沙法也盛名在外,未来只要在吉麻街站稳脚,肯定前途无量。这笔买卖当作我给两位的见面礼。”
“不过我也有条件。”
克里脸上的喜se骤减,他飞快瞟过那行钢笔新写上去的数额,哑着嗓子按捺心底sao动,重新稳了稳身形,轻声道,
“您说。”
柏先生翘起腿晃晃,“我对波尔莫的规矩略有耳闻,每场胜、负、平,三个指数,”他竖起三根手指,“三局,三个量级,三个判分员,十分公平。”
克里刚要点头,却听他话音一转。
“恕我直言,吉麻街没有这么文明的玩儿法。”
“今晚来这里的全是些头脑简单气血上涌的笨蛋,砸下辛辛苦苦攒出来的积蓄,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嘴上嚷嚷得凶,实际连赔率都算不清。克里少爷提前放出消息开二点六的平手盘,又带着乌沙法招摇过市,懂行的以为您讲道义、守规矩,毕竟上下盘的差距r0u眼可见。主不让客,不过是江万输不起。”
克里拿过茶杯抿了一口,低声问,“那您想如何。”
柏先生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一枚银币,正面电镀塞留斯一世头像,反面是下原家标志x的圆形藤叶纹章。他顶在指甲盖上来来回回抛接,除了江万的三双眼睛也跟着上上下下移动。
“啪”地一声。
克里下意识顿直肩背。若此时面前有柄镜子,他定能看见自己灰白惨淡的表情。乌沙法听不懂对话,见他前一刻还胜券在握,眼下失了平日的从容,心中牢牢记挂来前克里的教导,不敢擅自伸手,只拿铅球大的拳头小心翼翼蹭了蹭他的k边。
“简单的zero-suga。”
“开场前十分钟开盘,角钱一注1000/注,不设限额。除去竞技场惯例的一成ch0u水,加上以我个人名义投入的五十万bonaward。乌沙法赢,您最少可以带走”
见柏先生要去掰指头,场助赶紧提醒道,“六十五万。”
“没错,六十五万。输也不用担心,签过合同就是占了位,赢上几场也就回来了。”
克里没想到这个数字远远低过预期,ch0uch0u鼻子哼道,“才六十五万。”
柏先生不以为然,“卖身进吉麻街只是一种说法,这和卖进窑子可不能相提并论,窑子虽然给钱,但要的是命。您是有身份的人,肯定也明白特权是要用钱来买的。一个身份五十万,买的就是一条活路。”
“竞技场的新人福利,活契百分之一,si契百分之三。我给您的是前者的待遇和后者的价格,”柏先生刻意拉长声音,“江万从来没有低于一千个的局。”
“一百万,够买两条命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落雷炸在克里脑袋里,他仓皇抬头看向柏先生,想从那张始终笑yy的脸上看出秘密被发现的端倪。
“你”
柏先生将钢笔滚到彼此中间,“考虑下?不过得快一些,”门外的人cha0欢闹声一浪拍着一浪,透过铁门越来越近地传入众人耳中,他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间不多了。”
场助气喘吁吁地带着新起的合同跑回来,方才还一动一静的两人在这期间掉了个个儿,乌沙法激动得手舞足蹈,用听不懂的波尔莫土语飞快说个不停。相b之下克里则是用沉默掩饰焦躁,场助进门前甚至看见他拧起眉头把脸转去一旁,面向乌沙法的一侧胳膊不自然地支在耳边,摆出一副痛苦的抵抗姿势。
他竖着耳朵听了会儿,终于捕捉到一句类似西语的发音,
“你不信我”
克里被这句话触动到神经,几乎从椅子上跳坐着转过身,苍白的脸上发烧似的升起红晕。他克制将要在外人面前扑过去的冲动,重重扯了扯乌沙法的衣摆,两人于是又凑成一团开始激烈争辩。
柏先生盯着大头电视屏幕上转播的老旧电视剧看得目不转睛,场助走到他身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
“已经按您说的,将乌沙法和万哥的数据公布了。我来之前,彩池预计已超三千万,”他见江万不在,犹豫片刻还是如实报告,“目前乌沙法价值略高,不过万哥今晚有大金贝托bettor,给出这个价。”
他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克里眼尖瞥到,立刻叫了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他已然是只惊弓之鸟,两手压在桌面上,半身向前倾,生怕漏掉什么被刻意掩盖的细枝末节。
场助吓了一跳,见柏先生没有阻止的意思,小心解释道,“是指最高金额投注者。”
“多少!”
“五十万。”
克里松了一口气,“才五十万。”刚一说完,整个人却像被自己扔出的回旋镖扎中后腰,直挺挺地怔了几秒,察觉到柏先生似笑非笑的目光,忙慌低下头,生怕对方穷追不舍地问,你押多少。
他不敢说自家中断了供给,这一个月来花得全是乌沙法的积蓄,眼下就算把身上的衣服也当掉都凑不够一条腿的钱。
他清楚地明白想要延续在瓦莱港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也知道尽管做足了一派游刃有余的姿态,实际上除了留在吉麻街,他们没有退路可选。
乌沙法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