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找一棵接近天空的树-02(1 / 2)
阿森说的那棵树生长在脱离主线的岔路深处,是资深山友口耳相传的私房景点,辉哥也曾经深入探访过一次。碍於时间安排,他跟阿森讨论後决定兵分二路,想多捡一颗百岳的人依照原计画走主线往东行,想踩点看树的人则跟阿森走另一条路下山。
选择不捡百岳的团员只有少数几个,跟我熟悉的人除了罗姐以外都走另一边,我默默走在队伍最尾端,偶尔跟罗姐小聊几句,大部分的时间都把注意力放在脚下。
「小青,像我一样侧着走,b较不伤膝盖。」
我尝试追随罗姐的脚步,然而膝盖累积的疼痛已经b近某个临界点,施力弯曲的时候会不自觉颤抖,每一步都费尽千辛万苦。
「罗姐,你先走吧!不用一直停下来等我。」
「没关系,我本来就会走走停停。」
她对我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困扰,但她频频回头,我反倒担心她会跟我一样失足滑倒。好不容易走到平路的段落,远远能够看到其他人的身影,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之前爬过这座山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爬。你呢?」
「我是第二次来,不过上一次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罗姐露出怀念的表情,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那时候我先生还在,是他带我来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回什麽话才好。
「这里都没什麽变。」
「你先生也是草根系登山协会的人吗?」
「嗯,他是创办人。」
「咦?好厉害!」
「呵呵,没什麽好厉害的啦,刚开始这个协会只有他、和义跟清文三个人。草根系是在仁辉加入之後才变得b较有人气。」
「辉哥是满像旅行团导游的。」
「他很不错呀。以前年轻的时候,还会把b较ai玩的学生带来爬山。」
想不到热ai八卦的辉哥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罗姐说他带来的大多都是让老师们很头痛的问题学生,个xb较叛逆,总是来得不情不愿。不过来爬山的次数多了,成功攻顶的经验让他们嚐到苦尽甘来的滋味,心x也起了一些转变。
有些孩子的怨言变少了,紧闭的心门开了一道缝隙,有了容许外人打开的空间。
辉哥为了说服家长放心把孩子交给他,还特地自掏腰包跑去考了向导证照,可说下足了功夫。
「辉哥现在还会带学生来参加登山活动吗?」
「现在b较少了,倒是b较常拉新朋友进来。你下次也可以带你的朋友一起来啊,爬山对身t很好,空气新鲜,风景漂亮,心情也会变开阔。」
「跟我有在联络的朋友大多都在外县市工作,b较难约。」
「这样啊,难怪你都自己一个人来。跟我们这群唠叨的老人家出门很累吧?」
「不会啦,大家都很亲切。而且你们每个人t力都这麽好,心态b我还年轻,我b较像是你们的拖油瓶。」
「呵呵,那你回去之後要多锻练身t。」
聊着聊着,下一段上坡路映入眼帘。我猜山神依然潜伏在某处偷听我们说话,罗姐才刚说我需要锻链,锻链我的崎岖之路马上就来了,真是要命的t贴。
「小青,加油,坚持一下,只要五分钟就到了。」
罗姐既不是第一个加入「五分钟骗局」的人,也不是最後一个。渐渐习惯高山语言的我苦笑点头,把这五分钟当成一种新兴信仰去跟从。
信条一,剩下五分钟。
信条二,只要五分钟。
信条三,最後五分钟。
抵达终点前,永远有这五分钟帮你坚定信心,就算再累也要往前走。
生长在森林深处的这棵树,以一种曼妙的姿态攀附在瀑布旁边,跟冰凉清透的溪水若即若离。它经历过暴雨雷击,是从另一棵神木劈岔开来另立门户的分身,被赋予浴火凤凰的美名。
大家围绕在树下忙着拍照留影,我在角落抬头仰望着历劫重生的生命,尝试了各种角度,还是无法完整捕捉这棵树的美丽与骄傲。不经意间,我看见阿森捧着单眼相机,连续在几个不同的定点按快门。
看他颇有几分专业摄影师的架势,我默默跟在後面,到他前脚才刚离开的位置,举起手机对准同一个方向,从影像里复制他的构图。
他一转身,我就赶紧走开,假装对别的东西感兴趣。
一来一回,我顺利「偷」到几张满意的照片,便悠闲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休息。罗姐把我鬼鬼祟祟的举动看在眼里,笑着打开一包水果乾分给我吃。
「他好像完全没发现。」
「我时机抓得很刚好。」
我们相视而笑,好像这是一场两人共谋的恶作剧。我打开手机把刚刚拍的照片分享给罗姐看,因为照片不多,所以她往前多浏览几张,场景就切换到日出时分的山顶。
山顶上视野绝佳,有三百六十度的零si角展望,一侧是丰沛的云海,另一侧则是绵延的山峦,东南西北各自美丽。渗出地平线的yan光把天空染成温暖的金se,我有幸融入这幅美景之中,笑容也跟着风和日丽。
「这几张都拍得很bang耶!好漂亮。」
取回手机,罗姐发光的眼神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是阿森帮你拍的?」
「嗯。」
「不错耶,小青,你很有潜力。」
「什麽潜力?」
「当网美的潜力啊!你这麽上相,可以当我们草根系的系花。」
罗姐异想天开的评论害我差点被凤梨果乾噎住。草根系是什麽冷门科系,我竟然有幸当系花?
「罗姐,你真ai开玩笑。」
「哎唷,还不是跟你们家辉哥学的。走,我们去找阿森帮我们拍一张合照。」
凤梨果乾的味道还留在嘴里,我被网美魂觉醒的罗姐拉着起身,半推半就往前走。刚才还在阿森背後东躲西藏的,现在却要主动走向他,实在有点好笑。
但在罗姐出声喊他之前,他就回头看见我们了。
那双眼睛澄澈明朗,笑容可掬,好似抬头仰望这棵巨树的时候,不曾流露一丝异样的情绪。
「要帮你们拍照吗?」
「你怎麽知道我们想找你拍照,刚刚偷听我们讲话哦?」
阿森微笑不语,像是默认了罗姐的臆测。
在瀑布下拍完双人合照後,罗姐热情招手,要阿森一起入镜。他没拒绝,还很好心地帮我们扛下si亡角度的位置。
「来罗,一、二、三,笑!」
时光荏苒,相片的拍摄日期跟车窗外的风景一样退到远方,直到今天,已经能用季节量测。
夏天随着盛放的烟火消逝,秋天跟着委地的稻穗谢幕。我和阿森就跟擦肩而过的登山客一样,并没有在下山之後产生更深的交集。
夕yan西下,城市的天空也会被染成粉se。
我提着阿公的行李,看着老爸搀着步履蹒跚的阿公走进电梯,有种说不上来的心酸。
两个季节可以使一个人瞬间苍老。时间有时候是贪心的小偷,会把快乐的回忆全部打包带走。
阿公的失智症恶化了,现在不只认不得孙nv,连最亲的儿nv偶尔都会变成陌生人。
年节过後,老爸做出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把阿公接回家一起住。
说服阿公离开老家是一项艰钜的任务,说服怡文阿姨跟阿公同住更是。她跟老爸同居很久了,平时相处还算融洽,但两人一直都是分房睡,感情状态一言难尽,我也看得不是很明白。
我家是常见的三房两厅,扣除主卧室和我的房间,能腾出来给阿公睡的只有客房,而那是怡文阿姨的地盘。她抗拒跟阿公同住,一方面不想帮忙照顾,另一方面也觉得有阿公在会很别扭。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但残酷的现实明摆在眼前,老爸别无选择。
姑姑在乡下陪阿公长住了一段时间,阿公动不动就乱发脾气,长期照顾和g0u通无效的折磨让她疲惫不堪,家人们都担心她的身心状况会因此亮起红灯。
我将阿公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间,整齐的床铺和书桌都是趁着年末大扫除的成果。
为了不让老爸夹在姑姑和怡文阿姨中间难做人,我主动提议让阿公睡我的房间。
「歹势啦,小青,委屈你了。」老爸在房门口向我低声道歉。
「有什麽好委屈的?我本来就不常回来,以後回来睡沙发就好了。」
阿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东翻翻西看看,瞥了一眼上锁的客房房门,不屑地冷哼一声,又折返回客厅。
「祥仔,彼间住谁?」
「怡文啦。」
「怡文?彼不是跟朋友出国啊,啥米时阵返来欸?」
「这不是出国彼个怡文啦。」
「还有别的怡文哦?」阿公一脸疑惑。
我觑了老爸一眼,他脸se铁青,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偏偏阿公不是故意问他这个地雷题,他也没有很想再解释一遍,草草回答就了事。
「对啦,是不同人。」
反正阿公肯定还会再问一样的问题千百遍,说了也是白说。还好怡文阿姨现在不在家,不然家里的气氛大概会b我让出房间前更糟。
「小青,你搭几点的车?」
「七点和八点都有直达车可以搭。你想要我等怡文阿姨回来再走吗?」
「不用,你早点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可是你一个人照顾阿公没问题吗?」
「你在这边也帮不上什麽忙,早点回去休息啦。」
「什麽叫我帮不上忙?先不说别的,怡文阿姨不在,晚餐你打算怎麽解决?」
「冰箱里面还有白菜和卤r0u啊!你以为我跟以前一样只会酱油蛋炒饭哦?」
「怎麽会,还有酱油饭团和酱油泡饭呀。」我笑着吐槽。
老爸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厨房黑手,凡是他经手过的料理都会淋上酱油,他定义的美味就是那麽简单粗暴。在我们家,血管里流的血大概就跟酱油一样又黑又重咸。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还有些印象,小时候阿嬷三不五时会来突袭我们家厨房,老爸不堪其扰,只能慢慢改掉什麽都加酱油解决的坏习惯。阿嬷就像袖子上绣有青龙的特级厨师,每次现身都会化身为黑暗料理界的克星。
「好啦,不要跟我抬杠了,赶快去搭车吧!」老爸没好气地赶我走。
我00鼻子,决定不要再闹他了。
「那我走罗。」
老爸摆手。
「真的走罗。」
老爸摆脸se。
我笑了笑,拿走钥匙,背上背包,向认不得我的阿公说了声再见,阿公没有回应。
老家的铁门很重,关上时发出一声巨响,彷佛把我拒於门外。我知道老爸将要面对一场长期抗战,但愿阿公可以一直记得他有个儿子叫瑞祥,有个nv儿叫瑞娥,两个人都很孝顺。
过年後的日子并不清闲,要消化的专案进度多到让人食不知味。手上同时有三个专案在进行的我分身乏术,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
品宁升职之後换了办公室,没人再像她一样替我挡风遮雨。我不擅长拒绝,别的部门像是有本推卸责任的秘笈私相授受,总是藉故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导致我的守备范围愈来愈广,能做的都做,不能做的也要学着做,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准备被检讨。
忙到胃痛的我除了去诊所拿药,好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休息,连睡觉都会做恶梦。
一天下午,我在茶水间泡咖啡提神,手机突然震了震。
是辉哥。
「小青,最近都没你的消息。下星期我们有一天来回的郊山行程,来不来?」
我累坏了,周末只想躺在家里好好睡一觉,但最近连这麽简单的事情都变成奢求。
「辉哥抱歉!我可能要加班。」
如实禀告的我附上一张跪地谢罪的贴图。萤幕熄灭,y郁的天气就像我的心情写照,这场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辉哥回了一张社畜在哭泣的图,我笑不出来。
「j,设计稿还没好吗?已经让他们拖两天了,再不定稿我们会来不及在月底前完成。」
「hij,下周二上午跟客户开会要用的简报我想先看一下,今天下班前可以给我吗?」
「j,早上贴在群组的问题,工程师回了没?帮忙催一下,客户很生气。」
工作相关的对话框一则接着一则跳出来,不留情面地盖过辉哥的讯息,像扑克牌一样在待机画面叠成一大堆。
每张都是鬼牌,ch0u哪张都不对。胃又痛了。
过年後,整个牌局乱糟糟的,好像没有可以安全下庄的一天。但是下午三点的会议迫在眉睫,再过五分钟就要开始了,现在抛弃所有鬼牌不玩的话,会议结束之後我会先被推下地狱。
睁开眼睛,点滴挂在头顶,我满头大汗,刚刚又做了一个恶梦。
「咏青,你醒了?」
我循声转头,品宁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起身按下病床上方的呼叫铃。
「你要把大家吓si了,身t不舒服g嘛不说?」
「我的手机在哪?」我伸手0索床头,品宁按下我吊着点滴的手,帮我取了过来。
「在这,要联络你的家人吗?」
「不是,简报??明天要用的简报我还没寄出去。」
满坑满谷的待办事项涌入脑海,恶梦根本还没结束。
「去他的简报啦!你给我躺好。」
品宁翻了个白眼,立刻缩手没收我的手机,放到离我最远的柜子上。
「不准工作,只准休息。」
「先让我寄给ror,不然我会下地狱。」
「你欠揍哦!在医院说什麽地狱,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ror才会下地狱啦!」
护理师在门口就听见品宁大声嚷嚷,急忙走进来制止:「小姐,在病房里请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品宁本来就是个粗线条的人,挨骂之後狠狠瞪了我一眼。
「都你啦,害我血压都飙升了。」
「小姐,需要帮你量一下血压吗?」护理师查看了一下点滴,一听到关键字就回头看品宁,严肃的眼神透露出关切之意。
「不用啦,谢谢你。」品宁没好气地坐回椅子上,瞪着我的哀怨程度又往上升高一些。
「林小姐,你现在感觉怎麽样?会头晕想吐吗?」
「不会。」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请医师过来帮你检查。」
「好,谢谢。」
护理师走後,品宁双手环x继续瞪着我,好像瞪我就能消气一样。
「你是怎样?开工之後就每天超时加班,当其他人都是塑胶哦?」
「你身上不是也挂了三个专案?」
医院的窗户透入一些白昼光,品宁握着拳头,看起来很生气。
「但我人好好的,不像你把自己c到送医院啊!」
「因为你能力很好。」
「你傻哦,我只是讲话b较大声,能往外丢的工作绝对不往自己身上揽。」
「我没办法。」
「对,你老好人,你没办法,所以才躺在这边,然後只有我来关心你。有事拜托你的都是上班好同事,下班不认识,管你去si。」
品宁的直言不讳有时会使我受伤,但我尽可能不表现得那麽脆弱。
「韵脚三押,很厉害耶。」
「厉害个头!我快被你气si了。」
「小姐,病房里请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扎着马尾的nv医师大步流星地走进病房,提醒品宁的话跟刚才那位护理师如出一辙。
「好啦,我知道我eq很差。我出去冷静一下,顺便买点吃的。」
「那个??品宁。」我拉住她,想叫她留下来。
「乖乖躺好,听医生的话呀。」
但她没有读懂我眼神的暗示,拍拍我的额头,起身便拎着包包走掉了。眼看唯一的浮木漂走,我没有挣扎的方法,只能跟眼前的值班医师四目相望。
「好巧啊,莳蕴。」我勉强挤出这句话,尴尬的气氛让病房里的温度降到冰点。
想不到会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见到这个人,我大概真的很有巧遇人的天份。
平心而论,我的前男友张焕东是个温暖的人,不仅笑容温暖,手心温暖,拥抱也很温暖。交往的五年期间我们不常吵架,感情还算稳定。他的观察力敏锐,总是可以t察我的需要,悲伤的时候借我x膛,快乐的时候陪我欢笑。在他周围总是充满旭日东昇的能量,他曾是我的yan光。
只是我忽略了,这道yan光也会照耀在其他人身上。
叶莳蕴是他的直属学妹,两人从大学时期开始就走得很近。他们都是医学系学生,家庭背景和求学历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我并不排斥跟叶莳蕴交朋友,因为她身上也有我喜欢的特质,是个认真有理想的人。
一直以来我们都相安无事。莳蕴虽然频繁出现在我们的日常里,但也就那样,没有耍心机,没有ga0暧昧,至少台面上没有。
或许是因为张焕东跟我聊天说笑的时候,眼睛里始终闪烁着温柔的光采,才会让我盲目相信自己对他来说仍是最特别的人。
回想起来,自以为真ai无敌的我真像个傻瓜。就连他们对同一件事发牢sao的时候,我也曾被他们充满共鸣的表达方式逗笑,觉得他们像极了可ai的一对兄妹。
是我太没有眼力了吗?得知他们背叛我的时候,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在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之前,感受到的不是愤恨或惊骇,却是一种彻底泄气的觉悟。
他们终於戳破了现实。b起我,叶莳蕴跟张焕东更像是天生一对。
我终於,还是要把我的yan光让出去了。
失去yan光後的第一场雨,彷佛下了一整个世纪,让人怀疑是不是全世界的水气都汇集在同一朵乌云里,只纠缠我一个人。
我没有哭,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想尽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参加健行,去探望阿公,然後再回来被工作淹没。
我没空去思考那两个人的事情。跟单程列车一样潇洒,离站了就不再回头。
此时此刻,叶莳蕴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既没有表现出胜利者的优越感,也没有释放丝毫敌意或演出一点愧疚感,就只是以医师的身份恪尽职责,诊断病情然後做出医嘱。
躺在病床上的我度秒如年,希望她讲完该讲的话就会离开病房。
「学姐。」
熟悉的称呼让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我勉强自己看向她,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隔着圆形的黑框眼镜,那双聪慧的眼睛黯淡无光,疲惫难掩,像二月的天空一样蒙了一层灰。
不像我以为的那麽快乐。
「你跟学长最近都没联络吗?」
我的嘴唇很乾,不确定她跟张焕东现在发展到哪一步,是不是用现任nv友的立场在怀疑我跟他还藕断丝连。我很委屈,有种伤口才刚结痂,又被加害者重新刨开的感觉。
「你一点都不好奇他最近过得怎麽样吗?」她向前一步,迫使我的视野之内有她的存在。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我对她语带责备的质问感到莫名其妙。她在我的视野之内,一直都是巨大而有份量的,如果太yan有伴星,一定就跟她一样耀眼夺目。
「我为什麽要好奇?有你关心他就够了吧。」我艰难地挤出实话。
「为什麽?」莳蕴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不明白这个表情的意义,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莳蕴。」
熟悉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冻结了我的心跳。我下意识地抓紧棉被。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咖啡喝多了,除了胃痛之外,心悸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学长。」叶莳蕴像是犯错的小孩,一回头就变成唯唯诺诺的一方。
「出来吧,你该去隔壁巡房了。」
隔着帘子,我看不见声音的主人,也不想看见。他的声音就像上个世纪古老的钟声,应该在遥远的城镇回荡,不应该尾随着我这班扬长而去的单程列车还清晰可闻。
时间应该帮我消化这一切,而不是连我一起消化。
叶莳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离开时把帘子完全拉上。
「是急x胃炎。」
张焕东一个字都没问,叶莳蕴的声音轻柔,好像笃定他想知道关於我的一切。这是试探吧?我不禁这麽想。
闭上眼睛,翻身把自己卷成一团,我祈祷他们不要揭开这层轻薄透光的门帘,不要像从前一样用温柔的语气嘱咐我好好休息。
我不想哭,所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要用什麽都没发生过的语气在外面聊起我的事情。
突然加剧的胃痛不晓得是不是人脑设计好的连动效应,藉着身t承受的痛苦来转移心理上的不适。身为患者,在这时候应该要立刻向两位医师求助。但我不想被他们照顾,不允许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不晓得过了多久,确定帘子外没有新的动静後,我咬牙撑起身t。不应该来这里的。若不是这家医院离公司最近,我不会涉足这个伤心地。
品宁把我的手机放在必须下床才能拿到的地方。然而,我才伸手准备取下点滴吊袋,帘子的缝隙晃过一道人影。
缝里的我愣了愣,缝外的人有我熟悉的面容,却不是我极力想要回避的对象。
缝开得更宽了一些,明信片背面的潦草签名不期然地浮现在我脑海。
「阿森?」
「??嗨。」
这位不速之客先为自己探头的举动道歉,接着解释了一下自己刚从朋友的病房离开,恰巧听到我的名字才会多看一眼,没想到真的是我。
帘子拉开了一些,只有几面之缘的李靖森杵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探望。我读懂他的内心挣扎,但这尴尬的氛围相较於几分钟前的肃杀,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我乾脆替他做决定。
「我朋友刚好出去了,我拿不到我的手机,它在那边的柜子上,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他果断答应,把手机交给我的同时,怕打扰到我的那层顾虑便消失无踪。
接过手机,萤幕一瞬亮起,叠满的工作讯息让我的胃更痛了,没有多余的心力掩饰憔悴。
「小青,你看起来不太好。」
想不到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被记得和被帮助使我对他的感谢加倍。我对他说谢谢,想着寒暄两句就放他走,不要造成他的负担。
他却一脸担忧,好像我也是他关心的朋友,一待就是二十分钟。
「你很久没有参加草根系的活动了。」
我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的动向会被留意。
「你怎麽知道?现在还常去帮忙带队吗?」
「最近满常去的。」
「我以为你b较常住在山上。」
「一个月十天,其他时间姑且算是平地人。」阿森露出浅浅的微笑。
病房的天花板像是有一头巨大的鲸鱼缓缓游过,落下沉沉的y影。刚才身t太不舒服了,他走进来之後,我才注意到他脸上的胡髭没有刮乾净,衣服松垮垮的,整个人好像消瘦了一些。
「阿森,你发生什麽事了吗?」
想不到会轮到我来关心他。他看着我,温和的笑容还没消失,眼睛里却少了一点明亮的光采。
「没有什麽事b身t健康更重要,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愣了愣,轻声说了谢谢。
也许是他很重视的人倒下了,他才会对我语重心长。会在医院这个场合巧遇本来就算不上是一件好事,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含蓄的悲伤,跟在山上和大家侃侃而谈的时候不一样,那时的他远b现在轻松愉快。
「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休息吗?」
我摇摇头,他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场救赎,让我的思绪可以绕着他转,暂时远离燃烧我的那颗太yan。我允许自己为他担心。
「你真的是来探望朋友的吗?身t不舒服的不是你吧?」
「嗯?我很好,没事。」阿森挺直背脊,好像觉得这麽做就能消除我的疑虑。
「对了,你有收到我寄的明信片吗?」
「有啊。」
用明信片带开的话题化作另一头鲸鱼,把我的臆想和病房门口徘徊的高挑身影一起,神秘地乘着透明的海流洄游。
我们小聊几句交换彼此的近况,我像舀热汤一样,只捞起表面不烫口的部分。阿森好像也是,提及上个月去海外挑战高山的惊险旅程,没有圆梦的兴奋,却像是在回想一场遥远的梦境。
他的叙事方式太过轻描淡写,反而给人另有隐情的想像。但我没有机会往下问,他看了一下手表,将身t的重心向前移,准备向我告别了。
「时间有点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罗。」
「好,路上小心。」
就像海王星无意间跨越天王星的轨道一样,不确定何年何月能够在同时同地面对面相遇一遍。复杂的计算公式对我来说太困难,不能算出一个jg确的数字也无妨。
生命的轨道无时无刻都可能改变,横掠而过的彗星可以震动整颗行星,也可以被行星捕捉,下一秒会发生什麽没人料得准。望远镜的视野永远只能扫描小小的角度,专注凝望同一颗星就可能耗尽一生所有。
阿森离去之际,我握在手上的手机冷不防开始震动。低头查看,品宁不准我处理的那些工作讯息沉没在幽黑的暗屏之下,被老爸的来电通知盖了过去。
接通电话,老爸疲惫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我有不好的预感,胃痛隐隐约约,又开始躁动了。胃酸由内而外刺激着脆弱的胃壁,像是把这个器官当成煲汤的锅,re1a辣地熬煮着所有的坏事。我的眼睛闭上再张开,病房里明亮到炫目的白光让视觉暂时失能,只留下听觉。
「??你在警察局报案?」
阿森已经走到门口,听见对话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我。门帘被掀开了。我越过他,越过门帘边缘,终究瞥见了我避而不见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医师袍,外袍底下是直条纹的浅蓝se衬衫,跟我曾经买给他的那一件很像。他的穿搭还是一如既往的整齐,那件衬衫就算不熨平也不会轻易起皱。
为什麽偏偏是现在?
我一手握着手机,一手隔着衣服按住肚皮底下不安份的胃。充斥在耳朵旁边嘈杂的车声令我jg神更加紧绷。
「客运站和火车站都找过了吗?」
阿森折回病房,站在床尾等我讲完电话。我希望他能把外面的人完全挡住,但是不管我的眼睛重新对焦到什麽地方,那个人还是残留在背景里。
「怡文阿姨呢?她在家吗?」
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冷,才会有这麽多坏事跟毛线一样纠结成团吗?还真暖心,我得调度一些有用的激素让身t听话。待办事件叠起的牌组全数倾塌了,没有一件事可以被归类到「已完成」栏位。今天不是我的日子,从里到外都不是,从早到晚都不是。
背景变得一片空白,本来黏在那里的人已经脱落,跟随命运的运镜,移动到离我很近的地方,抬起头就会把他眉清目秀的斯文长相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低着头,低着声音,低着我能低着的全部。
「我等一下就搭车回去。你先回家等消息,不要太担心。」
老爸是报喜不报忧的典型,拨打我的电话必定历经过天人交战。我知道他需要有人分摊他的害怕与担心,哪怕我其实什麽忙都帮不上,只是出张嘴皮子,也能让他定心一些。
「现在路上监视器这麽多,有警察帮忙找,一定很快就会找到阿公了。」
让他听了相信有道理的话,让他听了不那麽自责的话,我努力说给他听。他还没退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阿公。而且阿公不是卧病在床的虚弱老人,也不是监狱里行动受限的犯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他的自由。
「回家吧,老爸。你晚上看不清楚,b阿公还危险。」
好说歹说,我费尽唇舌,终於把热锅上的蚂蚁劝回蚂蚁窝。
挂断电话,我稍微调整呼x1,试着冷静下来,厘清待办事项的先後顺序。
「需要帮忙吗?」「需要帮忙吗?」
同一句话以零点几秒的微小差距穿越李靖森和张焕东的喉咙,震入我的耳膜。
他们相望。这跟双胞胎用心电感应彼此不一样,没有心有灵犀的美好,只是让他们意识到双方的存在。
「张医师,我可以提前出院吗?」
「张医师」这个疏离的称呼令张焕东的表情浮现难捱的情绪,我不愿解析这种情绪的意义,只是静静等待他的答覆。
阿森的名字长满了树,有着盘根错节的细腻感知和深沉智慧,只是扫掠一眼,就觉察出这种客气的疏离源自过度熟稔。其实他不必留下来共感这种凝滞的尴尬,我已经婉谢了他的好意。但他真的像树,一棵无畏去接近天空的树。哪怕这片天空正乌云密布,闷雷yu雨。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就只是出於礼貌,并非真的打算一脚踩进别人的泥沼。但是对阿森来说,踩进别人的泥沼似乎b踩进他自己的泥沼更轻松一些。
「我有开车,可以送你一程。你身t不舒服,不要一个人行动b较好。」
张焕东闷不吭声地盯着第一次见的李靖森。他是谁?咏青身边什麽时候多了这一号人物?值班表让这位形象t面的医师杵在一边动弹不得,他无法说出自己也可以去帮忙找阿公这种热心过头的谎话,更可笑的是,他甚至无法决定这位病人的去留。
他不再是她的伴侣了,现在也不是她的主治医师。对她来说,他什麽也不是。
跟太yan一样灿烂的张焕东好像从来没有这麽黯淡过。看到他复杂的表情,我的心情也很复杂。是心疼吗?我回答自己不是。是同情吗?我回答自己不值得。心酸的化学反应是不可逆的,就跟破碎的关系一样,回不去。
「你不能决定的话,帮我问问叶医师吧!」我用毫无波澜的口吻说道。张焕东和叶莳蕴这两个名字在我的世界里彷佛只剩两道整齐的刻痕,刻在一面冰冷的墓碑上,埋葬屍骨未寒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