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却说谢氏有一子,单名一个潮,字海道,祸起时正在长安游学。同游的都是些豪族子弟,其中最投机的是何氏子檀潜,另有当时刚刚袭位的燕王李执——当时世上尚无李长卿。
三人时常聚在一处,赌书对酒,从西羌战局漫谈到东瀛异闻,兴起时提笔共挥,乏了便相与枕藉乎斗室中。
若一切顺利,他们在弱冠后再不济也能以恩荫入仕,于爵位之外谋一官半职。
但变故是少有征兆的。
李执幼时养在宫中,储君李湛于其如兄如父。听闻洛阳陷落时,他带着几个走卒打马疾奔过洛水,杀反贼数十才得以入城,寻到了李正德。
在一片焦土的洛阳城,他等到了在燕王府的伴读钱穆,也等到了千里来投的谢何二子——二人来时在官道上杀了一头豺狼,救下一个总角的孩子。问那小童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也道一概不知,三人便将那孩子带在身边,又派快马将幼子李正德送回燕云。
于上阳宫的断壁前,何檀潜跪谏李执,要其收拾李湛旧部,以洛阳为根据,举尽兵马,入主长安。之后何檀潜又率军平河东,将那七王余部逐个击破,多方招降,号称所部百万,官拜至大司徒。
而谢海道一直在李执身侧为谋臣,不愿受官,最后只领了个少师的虚衔,带着那狼口之下救来的孩子长居于子午道谢家镇。
天下初定,二人同列凌烟十二将。何檀潜手握全国军务,日理万机,闲时唯同谢海道通信。那谢海道出身名门,本是东床袒腹之人物,随李执戎马数年,又重拾了管弦谱曲。一日,他向何檀潜寄了新编的八声甘州,所用东坡章句,唱曰:
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本是姓名出处,玩笑一般,何檀潜却听出其弦外求致仕之意。他只回信宽慰了几句,不想过了几日,李执来见他,说这谢海道上书言谢氏一族在战乱后已迁回原籍江宁,自己有归根之意。
当时何檀潜也未多在意,空闲时到子午道找老友喝酒,听少白头的谢海道手舞足蹈地讲述他是如何搜罗长安工匠为自己造出一艘正帆船,要从长安原入黄淮,再由黄淮入海,海道于南,归于江宁,隐入会稽,长居东山。
何檀潜身上担着千钧之重,自知难出长安城,却也同谢海道定了个三年之约,说若自己能在此间荡平西羌,必然载酒万里赴东山,且共把酒祝东风。
仿佛是话音刚落,云中战乱方起,黄沙之外,生灵涂炭。自言稳坐长安中军帐的何檀潜这一会连发十二道金牌,连同自己也去了那关山,眼睁睁看着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其后史书称此为云中首役,豫军大胜,以万骨枯成就前代雍昌侯之辈。对了,幼年孟汀便是在那时与母亲失散,从此与父久戍云中。
回长安的路上,何檀潜日日冥思。
为将经年,他第一次思索战争、命数与死亡,像当年那个学生一样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何檀潜想同李执深谈此事,可座上帝王李长卿却依然不是那个从燕云十六州来的少年。他的眼中,全是封狼居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