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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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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禀人说要见本座,就是为了讲这些无聊琐事?”

“今日中秋,本该月圆人圆,在下自然觉得,该如尊上一同度过才好,只是此刻降雷落雨,不能与尊上对月小酌一番,实在可惜……”

确如他所言,窗外正大雨磅礴,漆黑不见月明,唯有闪电穿破夜空,雷鸣响彻大地,而室内燃了一点渺渺烛光,于空气中轻轻摇曳。

屋中坐着两人,一人坐于桌前,兀自斟了一杯茶水小啜,另一人则坐于床前,两手一左一右被缚于床柱,动弹不得——正是朱雀尊上百里守约,与那在他口中早已“逃了”的叛徒莫枭。

百里守约端着茶杯,听窗外落雨雷声更甚,想到早时刚缠绵了一番、此刻应正安然沉睡着的铠,又抬眼望见刚对着自己喋喋不休、说了半晌废话的莫枭,只觉得此番前来,纯属虚度韶华,浪费时间。

他饮尽杯中茶,长袖一甩站起了身,冷然道:“既无事,本座便回了。”

“已一月有余,尊上还没找到让他功体痊愈之法吗?”

背后传来的话语让他顿住了欲行的脚步,百里守约扭头,直看向被束缚的那人,狭眸微眯起:“你有办法?”

鸳鸯戏水的当天夜里,铠身上便发了高热,虽然未至黎明就不声不响地全然退了,邪门到连扁鹊来了也看不出症结所在,却也足够把百里守约吓得够呛。他私下以为是昨晚孟浪所致,硬是忍了月余没敢再真正抱他,最多亲热几分,以解相思之渴。

说来倒也奇怪,铠自那次退热后,功力从初醒时的微乎其微涨至了从前的三成左右,但此后数日,却恢复得相当缓慢。百里守约虽不愿他全然恢复又提起去找莫枭报仇,却到底担心他身体状况,仍是忙前忙后地为他运功喂药,好生调理疗养着,可直至今日,也不过才恢复了将近半数。

恰逢中秋,两人都饮了些清酒,铠酒量一向不好,饮了几杯便开始微醺,趴坐到人腿上,刻意撩拨于他,激得禁欲许久的百里守约实在按捺不住,把他抱至榻上,难得云雨荒唐了一回。只是攀顶之时,他好歹还记挂着铠身体未愈,硬是强忍着,从那紧紧绞缠自己的销魂之所撤了出来,将精华全然洒在了他白嫩光洁的腿根上。

见百里守约沉默不语地望向虚空某处,目光却柔得快要淌下水来,莫枭自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心中一阵不爽,便开口故意触他逆鳞:“尊上不是一向号称‘江湖之上,四海之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怎么偏偏碰到他的事便一筹莫展,只能来问我这带罪之人有什么办法。”

果然莫枭一提到那人,百里守约便敛了神色,他冷嗤一声,轻蔑道:“明知故问!”

“哈,确实明知故问,我也明知若不是我手上还牵着他性命,怕是等不到他亲自动手,早于三年前就在您手上化作一抹荒魂了。”莫枭低声念叨,连连摇头叹息,倒真显得惋惜至极,“只是如此,便也看不到尊上这般劳神费力,进退两难的美景了,当真可惜。”

百里守约懒得理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自知纠缠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当即便转身抬脚,向门口行去。

莫枭见他又欲走,更加咄咄逼人道:“百里守约,你就不觉得自己可怜吗?你爱了他那么多年,机关算尽地想保全连他自己都弃若敝履的性命,他又何尝承过你的情?”

临行的脚步略顿,百里守约连头也未回:“不牢挂心。”

“那倒也是,想当初我为尊上生里来死里去,宁愿当个见不得人的影子,奔波冒险了那么多年,尊上又何时承过我的情?”

百里守约终于转头看他,眼中却满是憎恶:“莫枭,你为追求邪魔力量叛逃师门,自堕魔道,如此自甘堕落,到头来却强求本座体谅,何其可笑!”

“哈哈哈——好一个叛逃师门,自堕魔道!好一个自甘堕落!”莫枭听罢沉默半晌,突然仰天大笑,“我自幼孤煞,亲眷皆亡,是前任尊上救我的命,传我武艺,养我成人。百里守约,你当真以为,我当初如此行事,只是为了自己吗?我若说那灵铠有逆天改命、起死回生之力,难道,你就不会有一丝心动吗?!”

“胡言乱语!”百里守约长袖一振,眼中已现杀意,“不管为了什么,你都不该窃取别族秘宝,更不该,妄图出手杀他。”

听得他的话,莫枭反倒笑得更加大声,他面容扭曲,色若癫狂:“那又如何,我的尊上大人,即便我当初在寒星殿上让那凯因一剑穿心,不还是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让你舍不得动我半分吗?!哈哈哈哈——”

“莫枭,本座虽杀不得你,”那立于门前的人身形一动,已如鬼魅般倏然间移至面前,狠狠揪住了他的领子,“但却多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百里守约,你明知我说的是事实,”莫枭被他勒得呼吸困难,却还是不怕死地继续挑衅,只怕不能句句诛心,“若非如此,他早在三年前就该死了!”

百里守约心头巨震,面上却未显半分,他长袖一挥,甩开咳得半死却还兀自狂笑不止的莫枭,转身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房门。

一道惊雷闪下,照亮了屋外的青石板路,跟那之上孑然立着的,磅礴雨幕中略显寂寥的身影,那人银发蓝袍,执剑而立,此刻正随那吱呀的推门声抬起头来,与他遥遥相望。

本该如约而至的满月迟迟不见踪影,漫天瓢泼的秋日冷雨,却下得更大了。

铠醒来时,百里守约未在身边,唯有窗外雷鸣电闪。

今日中秋,晚上两人对饮小酌了几杯,只是他实在有些不胜酒力,怕是闹出了什么笑话……脑海中依稀闪过自己主动挑逗那人、与之后被那人压至榻上辗转承欢的画面,他面颊不由有些发烫。

于是他甩甩头丢开那些旖旎回想,坐起身如每日晨起时一般,尝试着运功探了探功体——让他惊讶的是,这月余都只勉强恢复到近半的功力,短短半夜,竟已恢复至七成有余了。

铠心中高兴,急于跟百里守约分享这好消息——自他昏迷醒来,那人为他里里外外的殷勤付出,他都全然看在眼里,或是更早,自他三年前如一个新生婴儿般忘却前尘、从他面前醒来时,那人就无哪怕一日不对自己倾心相待、尽心竭力……饶他是块石头,怕是也被焐化了,更何况,他对那天资卓绝、丰神俊逸的朱雀尊上,从来都并非无意。

他想着,便起身穿衣,欲跑去外面找百里守约,心中思量着此时他应当是在陵光殿或是南书房——这让朱雀尊上中秋之夜都不能安眠的事务,必是什么紧要的正事。

铠自然知道,贵为朱雀楼楼主,百里守约并非如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般闲散肆意,甚至无所事事。他知道哪怕之前二人外出游玩时,那人也是每夜待自己睡下后,才悄然起身去别处听那暗卫的例行汇报,只为了不打扰自己休息,而更多的事务,应是在他不知不觉间,便通过飞鸽或暗卫传信解决了。

广袖外袍穿于身上,系腰带时,蓦然回想起往日里百里守约常执意圈了他的腰、为他系带、末了还要在他腰上抚摸几把的举动,铠难免晃了神。

如此说来,虽一直是他寄人篱下,但往日里无论生活起居,还是床笫情事上,似乎都是百里守约为他考虑更多,而跟那人在一起时,他才能这般抛却繁杂琐事,肆意率性而为……惊觉这一点,铠只觉得胸中酸软,想要立刻见到并拥抱他的迫切与渴望更甚。

思虑间,终于理好衣服下了床,天气渐凉,倒还记得那人劝他多添衣免得受凉的关怀。铠念及此,又突然想到,可惜他身上尚还有家仇未清,往后必有时日不能陪在他身边……但若是能成功寻得莫枭,报得血仇,只要百里守约肯,自己愿时时陪在他身边,就算别的做不了,为他更衣添茶,烹食调羹,倒还是可行的,更何况他还有一身非凡剑术,想来也能为朱雀尊上分忧。

他刚要去推门,又听得窗外雷声骤鸣,落雨轰轰,折回去欲取把伞却半天寻摸不着。深知百里守约一向不爱让下人在自己寝所附近徘徊,便彻底打消了找伞的念头,想那陵光殿或南书房距此都并不算远,若直接运功提气一路过去,应是淋不到什么——不然,怕是要被他一顿好训。

因想起那人担忧过度的生气模样而勾了抹笑,推门后,那浅笑却骤然僵在了嘴角上。

铠皱了眉,手上加力又试了一遍,依然无法推开,索性趴近门边,用身子撞了一下,那在暴雨落雷中显得有些微弱的锁齿碰撞声告诉了他其中缘由——门被从外锁住了。

是守约?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又迅速被他否决,以往在盘阳宫中,哪怕是暗卫通报,那人都未曾避讳过他,现今又能有什么要事,需要把他锁起来?

难道是……朱雀楼,出了什么事?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掠而过,便再也挥之不去。他联想到半夜那人不在身边的反常,又忆起之前武林大会上的种种,虽然百里守约之后只言片语地向他描述了当时的情况,但他自然知道,当初从众人间脱身,怕是没有那人说得那般容易……

铠越想,心中忧虑越甚,不过片刻,便抿唇下了决心,随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屋粱之上一块瓦片,目光幽深而坚决。

无论是谁想把他锁在这里,他都不能如那人的意——

无论是谁。

百里守约不确定铠听到了多少。

那人看向他,身形在雨幕中瘦削得惊人,却是挺拔的,挺拔如他的剑一般。

那一刻,百里守约宁愿自己没有明察秋毫、夜能窥物的视力,那他就可以假装自己没有看见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跟那双银色眼睛中难以置信的惊惶。

但那眼神不过一闪而逝,片刻便捉不到了,因为铠闭上了眼。百里守约看到他喉咙艰难地吞咽一下,复又睁开眼时,目光如锋刃一般冲他划了过来,与之相随的,还有他锐利的耀着冷光的剑尖。

那剑锋并非朝他而来,而是径直略过他,直取他身后屋内、仍坐于床上的莫枭咽喉要害处。

那剑最终没能见血封喉,因为百里守约拦住了他,他转瞬便闪于莫枭身前,长袖一卷封裹住剑锋去路,铠未料到他突然出手,怕伤到他便顺势偏转剑刃,只听呲啦一声,那利刃并未划破任何人的皮肤,只斜削下了百里守约一片宽大的衣袖。

随后,便是两人在屋中各据一边,一人持剑,一人抚袖,沉默地对望着。

“两位今日,真是为在下演了一出精彩卓绝的断袖好戏,哈哈哈——”

从头到尾旁观了全程,此刻正处于暴风眼的莫枭似是完全不在意自己随时可能被一剑穿喉,只是维持着那个双手斜吊任人宰割的姿势,仰头狂笑了半晌,笑够了,才上气不接下气道:“怎么,两位还不走吗?莫非接下来,是打算在在下的屋里,再上演一番颠鸾倒凤的戏码?”

“闭嘴!”

投向莫枭的目光尖利胜刃,百里守约不再去理睬那又开始疯狂大笑的人,只转头去看手握剑柄笔直站着的铠,嘴唇张合、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嗫嚅道:“阿铠……”

“别这么叫我。”出口的声音冷漠得几乎不带感情,他淡色的瞳仁闪了两下,直迎上百里守约因受伤而瑟缩闪烁的眼神。

铠手腕一转又握紧剑,百里守约本以为他会复攻向莫枭,正执袖欲挡,却听那人冷笑一声,径自与他擦身而过,提剑直冲进了瓢泼雨幕中。

雷声渐消,雨却依然在下,两个身影在楼檐间穿梭来去,于淼淼水幕中距陵光殿越来越近了。

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不远处那个决然的背影,百里守约方才一片混乱的思绪间,只留下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绝不能放他离开。

他再清楚不过,若是让铠就此离去,只怕从此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羁绊。

思及此种可能,他心中大恸,屏息提气,脚下步伐更快,向铠直追过去。

朱雀尊上的轻功自是无人能及,很快便于陵光殿檐上追上铠的步伐,只是他还未伸手触到哪怕一缕蓝袍、一丝银发,那人就似有所感地直接回身,以掌代剑,向他攻来。

百里守约是绝对能避开那一掌的——铠也心知肚明,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收了伤人剑锋,妄图以掌逼退他。而让铠始料未及的是,那人竟躲也未躲地硬生生接下他挥在胸口的一掌,纵使身形巨颤,唇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仍像未察觉似的一手紧攥在他未及收回的手臂上,猛然一拉,另一手顺势紧紧箍了他的腰,倾身向前,像渴血的恶狼一般,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

在铠尚未推开他之前,便觉到一股奇怪异香于口鼻之间蔓延开来,伴随着一句在淅沥雨声中听不真切的“抱歉”,他思绪瞬间迷蒙一片,顷刻间身形一坠,跌入了黑甜梦乡。

雨终于停了。

睁眼对上殿前一轮高悬的玉盘,思绪缓慢回笼,铠发现适才从里到外湿透的衣物已被换了新的,而他此刻正斜倚着谁坐在陵光殿的阶梯之上,左手被那人握在手中轻轻把玩,右手边,放着自己那柄锋利佩剑。

纵是知晓他已醒来,百里守约却未偏头看他,只是抬眼望向那轮迟来太久、如今已然斜落的月亮,兀自叹道:“阿铠,这才是第三个中秋。”

见铠并不搭理于他,只艰难却执拗地以剑支地,试图起身远离他,百里守约苦笑一声,心知因了迷药的缘故,那人尚运不了功、更逃跑不得,便随铠站起身,也不再试图去触碰他,转身径自几步走进了殿内。

“我带你回盘阳宫那晚,也是中秋之夜。”

百里守约背对着铠,开启了那漫长故事的讲述。

“我们第一次遇见,便是在这陵光殿上,那时你立于令尊身侧,笔挺冷冽如出鞘寒锋,却在望向我时,勾唇露出清浅一抹笑……”他转身面向铠,说着,不由露出温柔神往的怀念神色,“那时我便知道,终此一生,我皆会深陷如此。”

“我不知令尊与家父谈了些什么,几日后,父亲留下一句‘若吾此行未归,你便接手楼中,且永不可再涉此事’,便离开了朱雀楼……从此,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玄策自幼便与他师父在外修习,楼中不能久无人掌权,无论我愿意与否,也只能承父亲临走之言,成为新任楼主。而不久后,听说令尊逝世,寒星殿变更了新的主事——”

他抬眸望过去,视线紧紧追随那立于殿外月影之下的人:“便是你,那时你叫,凯因。”

“我自然知道,寒星殿主事须一生镇守灵铠,与同族通婚,且非要事,永不得出殿。是我贪心,舍不得与你相隔数里、却永不相闻,违背父亲遗志,继续追查了下去。最终,在找到父亲尸骨时,于他怀中手书之上,一知半解了你我父亲二人所探辛密——灵铠自是拥有强大而神秘的能力,但如其上所言,‘灵铠见血启封之日,魔星降临祸世之时’。”

“可惜,我也只知这些了……我自是没有想到,莫枭竟会半途暗算于我,窃走父亲手书,又私自偷盗灵铠,致你全族遇害。寒星殿虽距盘阳宫不远,但我接到密报赶到时,灾祸已至,你被莫枭重伤于胸,倒在地上,若非危急时刻,灵铠附于你身,只怕早已……”似是又想起当初那惨烈场景,他后怕地闭上眼睛。

“我将你带回楼中,悉心照顾,既生怕你从此再醒不来,又生怕你醒来后,会觉无地自处,可谁知半月后你苏醒时,竟前尘尽忘,许是你还依稀记得灵铠,便说自己叫铠。”

“想是上天眷顾,让我偷得这三年光阴。”他停顿片刻,深吸口气,堵回眼中酸潮之意,才又开口道,“有你在身边,我每一日都如坠蜜窖,却也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我没有一日不怕,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迷离美梦……直到三月前,我接到莫枭现身的密报,那时我便知晓,这美梦,终究是要醒了。”

“对莫枭,我痛恨他——恨他背叛家父,更恨他伤我挚爱,每每想起,都欲将其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

百里守约终于卸下所有伪装,转身让目光毫无保留地投射进铠的眼睛里,他眼中刻骨铭心的恨意与进退两难的无奈皆一览无余:“阿铠,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但他性命之上牵系着我此生至珍至重之物,容不得哪怕一丝差错。”

铠沉默半晌,并没有去追问他所言的真假——因为从他脑海中配合着闪回的画面中,他早已有了答案。

嘴唇张合了几次试图开口,待真正发出声音时,铠才发现自己的音色如哽着砂砾般艰涩、沙哑:“那物……重于你的生命?”

“重于我的生命。”他未有片刻犹疑地答道。

百里守约望着他,只觉这三年来从未有哪刻,能如此刻这般坦荡:“正因如此,阿铠,在找到解决之法前,我不能让任何人杀了他。”

“哪怕是我?”

百里守约直勾勾地看着他,眸中似有万语千言,又似乎空无一物,许久后,他终于道:“哪怕是你。”

听得他答复,铠只觉怒气莫名上脑,冰冷剑刃横起,直拦在那人颈侧,他一字一顿道:“那,我若偏要杀他呢?”

百里守约仍面色如常,却是仰起脖子闭上眼睛,没再开口回答。

而铠从他的表情中,轻而易举便读懂了答案——他倒宁愿自己没有那么了解他,如此还能骗一骗自己,假装没读出他那宁愿以身代之的决绝。

剑刃从那光洁颈间垂落,划破空气时发出悲哀的呜鸣,铠收剑入鞘,自嘲一笑道:“呵,所谓挚爱……到头来,也不过是被蒙在鼓中、戏于指掌的玩物罢了。”

“阿铠!”虽已做了被误解、仇恨至深的觉悟,但听他如此曲解自己的情意,百里守约还是觉得心如刀割,气血翻涌。

这般情境,铠又如何能好受,却还是硬自强撑着,冲他拱手作别,逼迫自己吐出那绝情之言:“百里楼主,事已至此,遑论亏欠与否,只求,你我从此往后——恩怨两清,永不相见。”

“你休想!”

那瞬间,巨大的恐慌全然攫取了他,回过神来时,百里守约惊觉他已经钳着铠的双手,将他狠狠按在了陵光殿正中的楼主宝座上。

铠此时功力全被药物所封,浑身也仅只是可以行动而已。况且即便隔着两层衣物,背部狠狠杠上那绘刻着朱雀浴火图的坚硬椅背也并不好受,偏偏后脑还算不得轻地磕上了那凹凸不平的木制纹理,让他当即便闭了眼睛,只觉头晕眼花。

而百里守约见被自己强压在身下的人那近在咫尺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只觉得从未离他如此遥远。失去的恐惧笼罩着他,推动着他失去理智,刺啦一声撕开身下人前襟的同时,他俯下身去,狠狠地咬上了那段白皙的颈子。

“唔——”

铠因骤然的剧痛溢出半声轻呼,又即刻咬牙忍住,压成一声闷哼,那哼喘哽在他喉咙之间,像是受伤野兽的呜咽声。

见得他刻意的隐忍,百里守约更加烦躁,他刻意用犬牙去磨铠胸前的乳头,直把那红珠磨得渗血后,才舍得放开换到另一边,却是特意绕过挺立的乳尖跟浅色的乳晕,在白嫩的乳肉上干脆利落地啃了一个见血的牙印。

一路沿着他锁骨、胸膛、小腹吮咬下去,如法炮制地留下一路赤艳渗血的标记,“照顾”不到的地方便用手“补偿”,揉按掐弄着,留下点点青红发紫的指痕。

动作里的粗暴与急切不同以往,却更难以忽视。随手几下便把不久前方被自己亲手套上去的裤子扯得七零八落,百里守约一口咬在那白生生的腿根,惹得那人条件反射地欲缩回大腿,又用手指捏着脚腕,硬生生掰开他的腿,让那隐秘的入口正对上自己的视线。

气息喷在瑟缩的穴口,观察了一会儿那兀自蠕动的媚肉,他三指并紧,毫不留情地直接猛插了进去。

内壁尚且残留今晚性事的余温,乖顺地接纳着入侵者,联想到不久前那场极尽温存的情事,又忆起方才那人狠心撂下的决裂之语,百里守约心头一紧,想要抓住、占有他的念头愈演愈烈。他彻底失了耐心,起身半脱裤子,扒拉出自己的阴茎,一挺身,便就着面对面把铠压在宝座上的姿势,猛地整根都撞了进去。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抱着他,完全进入他的身体,看他在自己身下,展现出独属于自己的情态,才能勉强确认,他还在这里,还在自己身边。

百里守约俯下身去,紧紧环抱住铠的背,抖着腰拼命地插他顶他,只恨不能把自己整个埋入他体内。干脆将他彻底碾碎、吞吃入腹的念头叫嚣着,在脑海中震耳欲聋,却见铠指尖紧抓着宝座两侧的椅臂,后脑时不时磕在椅背上发出阵阵闷响,难受得额间青筋都条条绷起,仍是紧闭双眼偏过脸去不肯看他,甚至死死抿着嘴唇,不愿泄出哪怕一点声音。

又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心中疯狂欲望陡然被扎透戳破,唯余下深深的无能为力。百里守约越弄他越觉得凄凉,难过得几乎要绝望,再不敢去看他冷漠的脸,干脆攥了他的腰急切地把他翻了个身,这一次,从身后插了进去。

双手并起被向后反拉着,脖颈被手指按在宝座软垫上,铠被百里守约压在身下激烈地肏弄。他的膝盖磕在座前被硌得生疼,臀部高翘,艰难地吞咽着其中快速穿插的肉棒。身后人红楔般热烫的肉杵飞快地在穴内抽送,穴壁往往未及合拢,又被狠狠捣开。双囊啪啪地击打在臀肉上,惹得那团软肉如浪般抖动,胯部与臀尖猛烈相撞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带来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惧。

更多的,还是铺天盖地将他淹没的屈辱。

这如雌兽般蛰伏在男人身下被动承欢的样子,也未免太过狼狈不堪了。

脸颊紧贴椅垫,随被冲撞得前后晃动的频率来回磨蹭,委屈让他眼角蒙了层雾,喉头有哽咽呻吟欲冲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压住——哪怕瞪大了眼睛强把那水雾锁在眼眶,牙齿于嘴唇口腔咬出排排斑驳血痕,也不肯哭出哪怕一声。

身下人久未发出动静,连初时的挣扎也愈发轻微,像是完全失去生机一般。百里守约心头大悸,就着深插在他体内的姿势迫切地翻过他,便见铠双目无神地睁着,面色惨白,头颅在翻身时不慎磕碰到椅背上,却只柔若无骨地晃了晃,唯有那嘴唇殷红,从中蜿蜒淌下几道血线来。

百里守约瞬间心惊胆战,还以为他要咬舌自尽,上去一把捏了铠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伸出手指探进去,捏着舌尖转动摸索了好几圈,确定那口腔虽被他自己折磨得鲜血淋漓,但并未造成什么危及性命的伤害,才垂下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紧绷的身体软化下来,才发觉自己正浑身战栗。后怕入侵了每一个细胞,于是闭上眼把额头贴上铠的,就着身体相连的姿势,百里守约安静地感受着包裹住自己欲望的肉壁内每一丝的包缠抽动,久久没再动作。

身下一直默然承受的人却突然溢出一声轻笑,像是被他这般姿态给娱乐了似的。之后,那低沉笑声越发放肆,直笑得铠自己都咳嗽不止,连眼角也泛出泪花,被肉柱撑开的穴壁随他大笑和咳嗽的频率痉挛收缩不止,夹得百里守约差点当场缴械投降。

见他如此,百里守约无故烦躁起来,他惩罚似的猛一挺腰,狠狠撞上熟悉的敏感点,含怒问道:“你笑什么?”

铠被他顶得一哆嗦,面上却仍是一抹冷笑,衬着他嘴角血红,恰如地狱罗刹一般,甫一张口,更是杀人诛心:“自是笑你,百里楼主,何苦惺惺作态。”

听得此言,百里守约骤然呆在当场,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又是如此……”见他表情,铠勾唇笑得更欢,眸中却更冷,“百里守约,你何苦作这般受伤神态……又何苦,装作还在乎我。”

手指骤然收紧在喉上,百里守约拎着铠的颈子把他提起来,按在宝座一侧的撑臂上。双手越绞越紧,明明是个居于人上掌控全局的姿态,他却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就连声音也打着颤:“你真就以为,本座舍不得动你半分吗?!”

人在濒临窒息时,往往都是呲牙咧嘴、目眦欲裂的,铠却仿佛感觉不到呼吸逐渐堵塞似的,只是安静地望着身上发狂的那人,偏偏他面目秀白俊挺,此刻眼角酡红,双眸带媚,时不时因缺氧虚弱地咳喘两声,倒如个行将就木的病美人一般。

只是这病美人一开口,便是声如泣血,字字剜心:“那你就……咳、杀……杀了我……”

百里守约,你就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莫枭的话骤然响彻在耳边,久久萦绕不去,百里守约内心随之涌上一股绝望的怆然。

他如何不可怜——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机关算尽只为保眼前这人周全,他却偏要上赶着去死!

倒不如……倒不如,自己亲手成全了他……也好过痛苦如斯。

百里守约全身发颤,下身却不再停下,就着铠斜靠在椅臂上半个身子悬空的尴尬姿势,继续大力侵占他。

铠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脖颈被人攥在手里,气息越来越弱。内里却抽搐一般地越绞越紧,好似想把那肉柱全然吞进去同归于尽一般,锁着男人的阴茎痉挛不停,逼仄得几乎拔不出来。

欲望被伺候得舒爽无比,垂目却对上他那一副全然任人宰割的表情,百里守约猛然泄了气,只觉一股从心涌至四肢的无力。

喉头的束缚被松开,新鲜的气流争先恐后涌入气管,试图充盈贫瘠的肺部,铠还没来得及顺应本能地咳两声,就被人攥了腰掰开大腿,就着他咳嗽时频繁收缩的肉道,更为急促地肏弄了起来。

方才没被掐死,如今却快要被做死了。

越发鼓胀的硕根在狭仄的腔道里越干越深,几乎要捅破肠子。铠头颅后仰,无助地垂挂在椅臂上,银蓝长发顺势滑落洒一地月辉,衣襟早被撕开,破破烂烂地半挂在肘间,裸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不是咬痕就是指痕的猩红刻印,双腿大敞半圈着那方才差点把他掐死的男人,任那凶猛的肉杵在最柔软的内里肆意鞭笞、进犯……

想也知道是个什么耻辱又淫荡不堪的样子。

思及此,他又把嘴唇咬出血来,强撑着不欲再溢出一丝示弱般的咳嗽,可惜那肉壁并不随他意,兀自挛动收缩着,夹得侵略者头皮发麻。

“我不会杀你,我永远也不会杀你,”挺腰主动追求着更极致的快感,百里守约伸手扶着他的脸,抹去铠唇角的鲜血,眸中病态的迷恋几近痴狂,“我会一辈子把你牢牢地绑在身边,哪怕挑断你的经脉,废去你的武功……也要让你永生永世,再不能摆脱我。”

“你若想离开,就只能——杀了我。”

百里守约说罢,拾起身下人扣在两侧硬木上、几乎抓出血痕的双手,把那十指托至唇边,一根根怜惜地吻过,又轻柔地引导着,让它们环住自己纤长脆弱的脖颈。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阿铠,”他下身未停,继续深入地顶弄,却如献祭一般后仰头颅,把最薄弱的要害全然暴露在身下被持续侵犯着的人眼前,“你若不动手,便再也走不了了。”

他若真能狠下心杀了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

锁在颈间的手指逐渐收紧,气息卡在喉咙间,进不去也出不来,百里守约却像毫无知觉似的,只一味更猛烈精准地往那腺体处撞,似在追求窒息间愈发极致汹涌的快感。

身下急如暴雨的肏干终于把彼此都推上了顶峰,射出的精液如子弹般击打敏感的肠肉,结在体内张开,紧紧堵住那唯一的出口,把满满当当的浓精一丝不漏地全部锁在体内。

而百里守约溢出一声被哽住的抽息,却用最温柔爱怜的表情望着他,甚至唇边还挂着一抹满足的笑。

“你这个……疯子。”

锁在颈边的手指骤然失力地垂下,铠闭上眼睛,只觉被那个眼神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他陷在排山倒海的快感与痛苦中,错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体内凶猛的情潮与内心翻涌的悲怆给撕裂了。

月亮早就隐没了身影,清晨第一缕光照在陵光殿上,映出主座之间两个晃动不已、交缠不休的人影。

天,终于要亮了。

回去之后,铠就又开始发热。

他这次烧了足足两天,持续不降的高温让他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唇间不断吐出难受的呓语,喊着“不要”。百里守约看他通红的脸跟脱水起皮的唇瓣担心得要命,每隔一个时辰便要给他换湿毛巾降温、亲口喂他喝水,事事都亲力亲为地伺候着他。

扁鹊也来看过,同上次发热那般,并没看出什么症结所在,只是说先把热度降下来,再言其他。百里守约猜想他许是那夜淋雨受了风寒,再加上心境大起大落,才会病倒。给他擦身换衣服时,后知后觉看到那些青紫交错、甚至还犹自渗血的指痕牙印,更是既心疼又愧疚,只觉无地自容。

第三天清晨,铠终于褪了高热,百里守约坐在床畔,轻抚着他苍白的脸,凝望他经过这两日折磨后、终于难得陷入安睡的面庞,一时心绪混乱、手足无措。

既发生了那样的事,若铠醒来后执意要走,他又该如何挽留他?

即便那天放了狠话,但到底是放在心尖上记挂了那么多年的人,又怎么舍得看他受苦,又怎么可能舍得真的折断他的羽翼,只为把他囚禁在自己身边。

他失魂落魄地想着,没注意到指间抚触着的那人眼睫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盯了他许久。

“你是谁?”待到铠出声时,百里守约才察觉到他早已醒了,那人浅色的眸中是清澈剔透的疑惑,出口的话直接让他僵在了当场,“我又是谁?”

一滴两滴热烫的水珠砸在脸上,铠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摸上了百里守约线条清俊的脸,沾了满手湿苦的水痕。

“你……怎么哭了?”

“失忆的次数多了,人会变笨吗?”

百里守约托腮,凝视着不远处正练剑的铠,似有所感地突然开口,向身边的扁鹊问道。

还未等神医回答,他又转过头去,盯着那人正流畅翻飞的身形,好似眼都不舍得眨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闪瞎人此处特指受害者扁鹊眼的笑:“阿铠就算呆呆的,好像也会很可爱。”

从三年前百里守约抱着浑身是血的铠恨不得跪在他面前请他出山救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铠发烧感冒都能出动神医顺便再坐一起喝个茶聊个天的关系,一切都改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便是扁鹊对面前这人满满的无语,与从不收敛的毒舌:“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你现在还蠢了。”

百里守约心情好到懒得驳他,看那边铠练完一套招式停了下来,便揣了毛巾端了自己做的点心,一路小跑着献殷勤去了。

扁鹊坐在原地抿了口茶,抬眼向那边看去,铠张口叼了百里守约喂进他唇间的点心,正塞在嘴里嚼着,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与扁鹊遥遥对望了一眼,很快便偏转开,又回到了一脸“求表扬”的百里守约身上。

不知他说了什么,百里守约顷刻间便笑开来,凑过去毫不避讳地在他唇上印了个吻。

铠的目光又扫过来,似是有些窘迫地看了扁鹊一眼,被他发现后,再次飞快逃开来。他的手指悬在百里守约肩侧半晌,最终还是闭眼承接了他的亲吻,任由那人环着腰把自己圈进了怀里。

“唉,痴儿啊……”

扁鹊看着那于树下交叠的身影,长叹了口气,缓慢地摇了摇头。

与上次他失忆时的漫长拉锯不同,这次,让全新的铠接受自己朱雀楼现任楼主夫人的新身份,只花了百里守约三天。

三年前,刚苏醒的铠对他充满戒备,初时相处虽秉持着他是救命恩人所以不会直接动手的原则,但眼神里却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离我远点”跟“别招惹我”的讯息,百里守约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微不至春风化雨地追了大半年,才勉强把自己从“朱雀尊上”变成了“守约”,等真算得上抱得美人归,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美满的日子算来实在太短,现在才总让他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感。

如果说三年前的铠对百里守约的一切都丝毫不感兴趣的话,这次失忆的铠可算得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虽然面上仍是那副清冷缺乏感情的模样,但他几乎称得上是有些粘百里守约的。而面对着他的阿铠,百里守约自然不会嫌弃,乐得到哪都主动多带个尾巴。

若真是上天眷顾,他只希望这一次,能多偷得一些时日,最好长到他彻底解决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难题,给两人的关系一个圆满的新生。

如此过了月余,立冬后的第二天,百里玄策裹得跟个球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陵光殿。

百里守约坐镇的朱雀楼盘阳宫坐落京城,地处南方,气候较总部在西边的白虎堂温暖了许多,百里玄策来到第二天便从一个绒球减成平常身量,拽了他哥非要上街去玩。

被正给心上人研究新甜点的他哥甩了一句“阿铠去我便去”,百里玄策一路狂奔进北书房,扑抱住正在吃点心看书的铠就开始嚎:“嫂嫂,老在这里待着多没意思,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铠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红毛小狼吓了一跳,维持了拿着半块糕点的姿势,对着硬凑到面前那扑闪不停的红眼睛愣了半晌,才顺手摸了摸百里玄策的头,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既然玄策想去,那便去吧。”

“耶!嫂嫂你最好了!”

百里玄策欢呼一声,又想扑上去撒娇,被随后进来的百里守约揪着后领子拽到了身旁。

“既然要出去,还不去好好梳洗一番,换身衣服。”百里守约为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温柔地埋怨他,“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

百里玄策撇过脸,在百里守约看不到的地方冲铠挤眉弄眼,是用口型说了句“他吃醋了”,末了又吐吐舌头,做了个逗趣的鬼脸。

他这边跟铠单方面互动完,又偷偷地扯了他哥的袖子,趴到百里守约耳朵旁边说悄悄话:“我怎么总觉得,铠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是之前,这时候他已经下手揍我了。”

百里守约装作给他整理衣服,拉着百里玄策,把他引到屏风外的另一厅,小声道:“之前信中不是说了吗,阿铠失忆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铠哥对我比以前温柔了好多,也不再敲我了……总觉得怪怪的。”百里玄策回忆这两天跟铠相处时的点滴,若有所思道,“而且,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阿铠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会觉得不安。”百里守约揪了揪他因思考而鼓起的脸,“况且,他既是我夫人,便是你嫂子,对你温柔不是更好吗?玄策,我竟不知,原来你是个受虐狂啊。”

“啊——我才不是呢!”

百里玄策打开他哥的手,甩着红毛尾巴气鼓鼓地跑走了。

百里守约又走进去时,铠手里拿着书,静静望着案边那枝半伸出窗外的梅花,他的眸光明明落在近处,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望进了海角天涯。

手指不由便攥了拳,轻微刺痛了掌心,百里守约闭了眼睛收敛情绪,再睁开时,便又挂上了往常那温润如风的柔和浅笑。

迎上铠出神的侧脸,他轻缓地走了过去。

“阿铠,既要出门,便换件暖和些的衣服吧?”

铠一怔,偏过头看他时,眼中的茫然还未全部收起,只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后,听话地任百里守约为自己套上衣服整理好,又在百里守约拿过自己的那件时,伸手接了过来。

“守约,让我来吧。”他敛眸柔声道,“自我醒来,总是守约在照顾我,我也想服侍你更衣。”

纤长的手指掸开衣服,为身侧人穿上,又细致地抚顺了衣领衣摆,这才拿过一旁的玉扣束腰,低下头仔细地为他扣上、理好。

“好……唔——”

手指还未完全抽离,便被人紧抓住,顺手一拉扯进了温暖的怀抱,未来得及发出惊呼,便被人堵住了唇。

眼前人闭着眼睛,纤羽扑在眼前,唇上的触感湿热滋润。铠手指半蜷搭于他肩上,目光幽深地注视了沉浸于亲吻中的人半晌,终于环抱住他的背,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那一人就与余下十几人过完了数十招!只见那朱雀尊上一个起落旋身,霎时便稳稳坐于陵光殿正中宝座之上,端的是天人之姿,风华无双!而那大殿之下,一错眼,竟横七竖八地倒地了数十位武林高手——”

百里守约以手掩面,头越垂越低,似是不忍再听,却见身边两人目光炯炯地从二楼雅座直投下去,盯着楼下台上那说书老者,一个嗑瓜子一个剥花生,正听得津津有味。

作为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情报头子,他自然听说自己“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跟他那几句“欲动他先杀我”的霸气宣言一同,为各处的茶楼酒馆、各地的姑娘小伙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八卦素材……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今不幸亲耳听闻,特别是那细节处还做了数不胜数的艺术加工,就完全是另外一种体会了。

更何况,此事牵扯到的另一位正主,如今正坐在自己身旁,听到精彩处时,还跟身侧那不在场的另一位人士交头接耳一番。

那边厢说书的白眉老者正捻着花白胡子说得眉飞色舞、唾液横飞,先说到有人欲背后偷袭却被朱雀尊上一招制裁,又说到那人同门者见状当即大义灭亲,故事险象迭生、高潮迭起,描述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正讲到那武林盟主岳昆于危急时刻突然在殿外现身的精彩处时,老者一拍惊堂醒木,要求稍作休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场分解。

见那老者下了场走进了后台,百里玄策把头凑到他哥面前,一抬下巴示意那说书讲台,压低声音便问:“哥,这都真的假的啊?”

百里守约没直接回他,先是抬头去看向铠,见那人口中衔着一枚瓜子,偏头托腮也正望向他,眸中亦有疑惑,才颇有些勉强地答道:“呃……基本属实吧。”

“那岳昆出现以后怎么样了?”见当事人承认了,百里玄策兴致更甚,他挪挪椅子向百里守约靠近了些,迫不及待地要求剧透剧情发展。

见铠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百里守约如坐针毡——他实在不欲让铠知道自己牵扯的这些江湖瓜葛,更怕这些事会刺激到他的某方记忆——故而以手掩唇,对百里玄策悄悄话道:“还能怎么样,被我打回去了呗……”

百里玄策眼睛一亮,在桌下隐秘处给他哥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两人又嘀咕了几句,只听楼下一声惊堂木响,原是那老者小歇完又上了台。

“上回书说道……”

他还未及温故,楼下人群中乍然响起一道粗犷男声:“哎,老头,你昨天不是刚说到,那百里楼主于武林大会上当众下了战书,携那银发蓝袍的美男子翩然而去吗,怎么今天就直接跳到武林众人逼上盘阳宫了,这中间的事呢?”

“对呀对呀,”他话音刚落,又有一大汉起哄道,“跟那美人儿的事呢?”

听了他的话,满座响起哄堂笑声,起哄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好不热闹。

“美人呢?!”

“是啊,我们要听美人儿!”

那台上白眉老者徐徐一笑,一拍惊堂木,待闹声平了,方冲台下拱手笑道:“各位客官,老朽这里是正经茶馆,您各位想听的段子,怕是得去那青楼楚馆处听了。”

“你这老头!端的是没有眼色,谁去窑姐儿那,还能是为了听那龙阳段子啊?!”

“此言差矣,就算是去小倌儿那,你就能听得下去段子了吗?”

又是满堂哄笑。

老者再拍惊堂木,众人笑过便算是得了趣,不再打断说书,又聚精会神地听起了下段来。

而故事中的当事人百里守约此刻以手掩额,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底去,更暗自庆幸自己今日“全副武装”的先见之明。

虽然经过武林大会那一出,朱雀尊上百里守约的名号跟尊容在江湖上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但为免横生枝节,三人出门皆戴了兜帽披风,遮了显眼的兽耳与发色。业已入冬,即便南方不至严寒,但到底料峭,富人家子弟作这般打扮的也不算罕见,他们又一进茶馆便直接上了人烟较稀的二楼雅座,故而一路并未吸引多少探究目光。

借手遮挡,他偷偷抬眼去看一旁的铠——那人似乎读出了众人话中那“银发蓝袍美人”的身份,也失了方才事不关己的自在,此刻正端了杯茶,目光四处游离着,不敢看百里玄策更不敢看他,白绒兜帽半遮了眉眼,隐约露出的莹白耳廓被臊得通红透亮。

见他如此青涩可口的反应,百里守约反倒不怎么恼了。左手扶额没动,右手从桌下攀伸而过,去握铠垂放在腿上的手掌。十指交叉着在桌下扣紧。铠欲挣却没挣开,怕闹出的动静太大惹百里玄策侧目,便也就随了他去。

三人围坐一桌,一人有滋有味地继续听书,渐入佳境后鼓掌叫好兴奋得不亦乐乎,两人心不在焉地各看一处,眼神偶尔交汇便被烫到似的倏然分开,唯十根葱白玉指于桌下,一直紧紧相扣。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边厢鹤发白眉的老者终于说完了书,离了台去。眼见满堂宾客皆欲起身散场,三人也稍作整理了一番,为免拥挤,便打算待楼下人走得差不多后,再下楼去。

却听“哐”的一声巨响,遽然间便有一人从门外被踢飞过来,狠狠撞在了茶馆的大门上。

那倒霉蛋撞到门上后又滚到地上,连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地就要跑,却被随后跟上的人揪着领子给拎了起来,又一次摔在了茶馆中间的空地上。

女子的声音清澈透亮,一听就知是豪迈飒爽之人,此刻却含着滔天怒气:“光天化日之下,竟想强抢民女,你胆子不小啊!”

于茶馆常坐的人,最爱的便是看乐子,如今见那边书刚说完,这边又有新故事上演,欲行的人也都不走了,更有甚者直接围了上去,里里外外地把事发的两人圈在了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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